铁路电务段段长孟宪伟从一早走进办公室开始,便焦头烂额。先是几名下岗职工来找他讨个说法,这几名职工都是建新线时的铁道兵,大多是来自四川农村,新线验收时,这部分铁道兵就落段到了电务段。
分局给电务段下达了一个硬性指标,要求全段减员三分之一。孟宪伟先制定了一个优化组合计划,在段上的几个基地搞试点,结果这几个人就被优化下来了。
这些四川人都很能吃苦,但缺少文化,技术上也都不过硬,这些都不是关键的原因,关键的原因是他们都有个坏脾气,跟东北人合不来,当政的又都是东北人,拉帮结伙当属东北人,这些四川的老表们理所当然地被排斥在岗位门外了。
优化下来的人下岗,这是事先做出的决定。孟宪伟知道这里有帮派体系的原因,是有明显的不合理的地方。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只好让这些四川职工下岗了。
我们的娃子要吃要喝呀,你只给我们二百元的生活费哪里够呀。一个四川职工可怜兮兮地说。
段长,你就让我们上岗吧,我们不怕吃苦,让我们干什么力气活都行。我们一家老小都指望我们呢。另一名职工说。
段长,我们不同于东北这些职工,人家的家属大多是上班的,我们的婆娘都没工作的,还都有两个娃子。这些四川人穷,娶的都是当地的蒙古族女人。新线开通前,那些以游牧为生的蒙古族人,连什么是火车都不知道,会说普通话的人极少,而她们却都看中了铁路上的
人。娶蒙古族女人当然是这些四川职工了。在当地对少数民族有优惠政策,允许生第二胎,这些职工基本都是四口之家。
我们的情况,段长你也是知道的,四川那地界穷,我们每年节省下来的钱,还要邮回家去一部分,父母兄弟姊妹们还靠这部分钱哪。这个四川职工说着便开始啜泣。他领头这么一哭,那几个四川职工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几个大老爷们这么一哭,惊天动地,把孟宪伟的头都给哭炸了,办公楼楼上楼下的干部都过来了,说是帮着劝解,其实都是来看热闹的。
孟宪伟恼怒起来,咆哮道,你们哭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办公的地方,你们这么闹是扰乱正常的办公秩序!
四川职工都是胆小怕事的人,一见段长陡然变色,吓得噤了声。
孟宪伟觉得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有些失态,便放缓了声音说,你们的困难我都了解,我也同情你们,你们为建设新线做出了贡献,这谁都清楚,我也在积极想办法,搞多种经营来安顿你们的工作,你们这么闹就能解决问题吗?
几个人听到段长这么一说,都表态要听从段长安排。这几个人刚走出了段长办公室,孟宪伟暗自庆幸,他没想到这么一声吼叫,竟能应付了这么几个人,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如果安排不好这些人的工作,他还会面临更为严重的后果,别看他们此时胆小如鼠,要是逼急了,他们还真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这些人不同于东北人,他们确实非常的困难,没有其他的生活来源,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后路了。
孟宪伟仰躺在转椅上,试图平静一下刚才急躁的心情,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尖锐地叫了起来。孟宪伟的直觉,就预感到这个电话不能接,这些日子以来,电话所带来的都是些晦气的消息。他接到很多的匿名电话,里面传来一声叫骂,然后便放下电话,他知道这是一些下岗职工对他不满的泄愤的方式。电话响了十几声,才哑了声音。
一会儿的功夫,党委书记王波推门走了进来,说,你在屋哇?分局办公室主任来了电话,说咱们段的老职工都去了分局告状,搞得分局领导无法办公,让咱们马上去人做说服工作。
分局下指标减员,孟宪伟思考着提出个一刀切的方案,从年龄上划线,超过五十岁的就让他们提前回家,这样可以节省一部分开支。班子会上没有太大的异议,也就准备这样办了。
孟宪伟说,我想不会有什么好事,我才不敢接电话的。
王波笑笑,说,该死该活屌朝上,怕也没有用。这么着吧,还是我去一趟吧。
孟宪伟感激地说,那就劳驾大哥了。
王波是军转干部,从生活段到电务段来的时间不长,五十多岁了,两人的合作小意见也不少,但还算默契。两人正说着话,电话又响了起来,王波说,看来这个电话又不吉利。
盂宪伟接起电话,一听果然不吉利。电话是分局劳资分处长打来的,劳资分处长说话的声音带着愤然,刚才分 局党委书记已经接见了你们段的告状代表,党委书记特意找到我们,你们那种 一刀切的作法,是严重违反《劳动法》的,让你们马上改正过来。
孟宪伟辩解说,这也都是你们劳资 分处的精神嘛。
劳资分处长说,我们下发的文件是要求他们在自愿条件下,内部退养,谁要你定了个年龄线,让他们全部退下来了。
孟宪伟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们那文件都是含糊其辞,退下来那点优惠政策,比起上班的,差那么大的收入,谁会自觉自愿地退休,还内部退养,胡鸡巴扯!
劳资分处长一听孟宪伟发起脾气来,语气也缓和下来,我理解你们站段的难处,要是你们开了先河,以后各单位都要效仿怎么办?你先看看如何解决眼前这些棘手的问题吧。
孟宪伟与王波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合适的办法,孟宪伟说,不管怎么办,先要把这些人唬回来,然后再找补救的办法吧。
竞争上岗考试那天,孟宪伟凌晨两点钟就来到了段里。他并不是有什么工作要做,主要是头一天晚上跟老婆生气,才到段上来睡觉的。
叫起门卫开门,门卫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故呢。孟宪伟只是含糊地说,要来段上查岗,就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竞岗考试是段党委和行政班子联席会定下来的一个可行性方案,采取这样一个优胜劣汰的方案,是让那些不称职人员下岗的最好途径。为了研究这套方案,领导班子绞尽脑汁,使其更加合理。设定了几个考试内容,有实际操作、技术答卷、民意测验、领导考评等十余项内容,总共100分。按先后顺序排榜,规定不及格者,必须下岗;排在后面的及格者,属定岗定编富余人员,要脱产轮流培训,说白了也是变相下岗。
党委会上,孟宪伟对实施这套方案做了明确的分工,实际操作及技术答卷题的出题就由行政几个领导来掌握。他没想到刚说完这句话,主管技术的副段长牛冬生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段领导的家属应该回避一下呢?
孟宪伟马上意识到牛冬生矛头所指的就是他,因为班子人员的家属在电务段的只有孟宪伟一个,孟宪伟的妻子黄慕媛在电务段的市内通信工区。
黄慕媛是在孟宪伟当上段长后才调过来的。原本黄慕媛在分局所在地的电务段市内通信工区,孟宪伟进线后,一直不想在这里常呆下去,妻子也不愿进新线,两个人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每周末孟宪伟都乘坐通勤车回家,这样生活持续了八年。孟宪伟当段长时,分局长还专门谈到他黄慕媛的调动问题,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黄慕媛调过来,以免职工认为他不安心新线的工作。迫不得已,孟宪伟回家做说服动员工作,两年前才将不愿进新线的妻子调入 段的市里通信工区,三口之家也搬入了事先准备好的住宅,从而结束了多年来的分居生活。
孟宪伟没有过多的考虑牛冬生的用意,不假思索地说,那好,出考题就由牛段长来出吧,我还是回避为好。
那样也不好,段长你想一想,如果嫂子考得不好还好说,倘若考得好,职工肯定会认为这里面有你通融的成分,除非……牛冬生还是用那种不紧不慢的回吻说。
孟宪伟这时才明白牛冬生的险恶用心,但他还是不情愿点破,说,恐怕不会有多少人那样想吧,咱们可以背靠背出题,我也可以出门不在家。
主管安全的副段长魏宁这时也说话了,段长,我也认为牛段长说得有道理。就像你说的那样,自己避嫌采取一些办法,那就能免去别人的猜疑了吗?
要想搞好这次竞岗考试,只能牺牲局部利益,让嫂子不要参加考试,来个高姿态主动下岗,这样就可以堵住别人的嘴巴了,还能树立段长你以身作则的形象,思想工作也就好做了。
这两个副段长对孟宪伟当段长心存不满。孟宪伟进新线前,只是分局所在的电务段的一个普通的通信工,新线建成时,他刚刚本科函授大学毕业,这样才调他进新线,任这个段的教育室教员。进线两年后,那个为解决孩子就业来的老教育室主任退休,孟宪伟顺其自然地当上了教育室主任。后来段总工程师因同样原因退休留下了一个位置,当时的孟宪伟并没有想到这个位置会落到他的头上。电务段算他在内一共才有三个本科毕业的大学生,那两个都是正牌的,还分居两个技术室主任的要职上,而且两个人年龄也较大,资格也老,两人都在 争这个位置,结果“渔翁得利”的孟宪伟坐上了这个宝座。前任段长因贪污被捕,牵连了几乎所有的领导班子成员,当时作为总工的孟宪伟也在此审查之列,分钱时虽也有他的份,但却找不出太大的问题。等上级派来新段长到任后,班子均作了调整,那两个副段长降了级,党委书记与生活段的书记对调,段一级领导只剩下了孟宪伟保留了原职。谁都清楚,这样的调整,虽然孟宪伟原地没动,但也属于吊起来内控的那种干部。新来的段长是过渡性的,一 年后便退休回家了。而那两个副段长却是虎视眈眈地觊觎着段长的这个位置,其中一个是外派来有根子的牛冬生,听说就是为这个段长的位置来的;另外一个是在孟宪伟当上总工后,才从另外一个被撤消的电务段调来当通信技术室主任的魏宁,调整班子时将他提拔起来当了副段长。段长退休前,两个人开始了较量,较量的结果又是两败俱伤,孟宪伟再次渔翁得利,堂堂正正地当上了电务段的段长。别看牛冬生和魏宁在争夺段长的位置时针锋相对,而在与孟宪伟的对立上却是团结一致的。
孟宪伟有意地环顾了所有到会的成员,此时都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孟宪伟无望地向主持会议的王波瞥上了一眼,他很希望王波这时能站出来,替他说上几句话,而他看到王波蕴含着意味深长的神情。他沉吟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那我也只好去说服我黄慕媛下岗吧。
黄慕媛并不知道会议的决定,还在竭尽全力地钻研业务,极自信地对孟宪伟说,凭自己的能力,绝对能考出个好成绩,不能给当段长的丈夫丢脸,省着别人觉得我沾了段长的光。
每到这时,孟宪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打消黄慕媛的积极性。要想说出这些话来,确实需要一种勇气。这么多年以来孟宪伟欠妻子的实在是太多了,两个人分居时,只有黄慕媛一人拉扯着孩子,黄慕援又十分要强,从不耽误工作,工作上也从不落后。如今两人刚刚过上一段稳定的生活,却要来说服黄慕媛下岗。
这些话,一直到了竞岗考试的头一天晚上,孟宪伟不得不说,他将会议的决定告诉黄慕媛?;颇芥乱惶惚┨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并且提出宁可与他离婚也不下岗的要求,搞得孟宪伟没有一点办法,索性把门一推便出了门。
天快亮时,孟宪伟才在办公室里眯了一小觉,迷迷糊糊的,他听到有敲门声,他睁开眼睛,发现从窗外射进来的光,已经照得满堂皆明。他听到办公楼里出现了嘈杂之声,一想时间不会太早了,他揉了揉眼睛,将目光投向挂在墙另一侧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9时。他猛地跳了起来,不曾想打这么一个吨,竟然到了理论考试的时间了,他想敲门的人肯定是来叫他这个主考官的,他忙走过去开门,牛冬生站在门前。
牛冬生说,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打你手机也不开,见到谁问你在哪,谁都说没见你来上班。牛冬生做着夸张的动作说。
我昨天半夜过来的,值班门卫知道我来了。
那个门卫早就下班了。我们就打电话到你家,没想到嫂子把我一顿埋怨,拿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说我们是下圈套让你钻,这不是两级班子会定的吗?怎么能怪到我们的头上来了。牛冬生说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孟宪伟只能忍气吞声地解释道,我昨天才告诉她的,结果思想工作没做通。
嫂子说了,今天她无论如何也要考试。段长,我看这件事有些不好办哪。你要自己想办法。
牛冬生说完扭身走了,扔下孟宪伟怔怔地发楞。孟宪伟知道黄慕媛是说得出做得到,一时间他没有了对策。他穿上扔在一边的上衣,来到段的大会议室。
会议室早由段领导组织好了座位,职工已各就各位,监考的各科室头头分列两边。孟宪伟从人群中看到了黄慕媛,她两眼通红,看到孟宪伟时,将头扭向一边。此时的孟宪伟已经想出了办法,他想就让黄慕媛考试,然后再找时间再做她的思想工作,反正这种决定权在他的手中。
孟宪伟宣布了考场的纪律和考试要求,然后宣布考试开始。
考试刚过半程,孟宪伟看到王波站在门外向他招手,他忙走出去。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孟宪伟急切地问道。
甭提了,好话说了几大车,人倒是都让我领回来了。王波说。
王书记,你辛苦了。
不辛苦,是心苦。我到了分局就让分局局长书记叫了过去,把我好一顿训,说咱们给整个分局带来了不稳定的因素,说这是违反《劳动法》的作法,让我们及时纠正过来。
怎么?你已经答应那些老职工的要求了?
那我能怎么样呢,不然,他们就不离开分局,就要去铁路局铁道部请愿,还说要向法院起诉咱们。
孟宪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真没办法了,也只好这样了,顺其自然吧。
孟宪伟将这两天的情况简单地向王波做了介绍,还将昨晚与黄慕援的冲突说了,并说等黄慕援考完试,再做一下她的思想工作。王波没说别的,只是说,早些做工作就好了,那样,也许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孟宪伟心里说,你说得简单,如果换到你头上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说出口。
正说着话,主管多经的段长助理张小坡急冲冲地走了过来,孟宪伟一见张小坡的那种表情,就知道又遇到什么困难了。这几年铁路货运量客运量开始走下坡路,这条新线更不用说,上面拨下来的资金越来越少,尤其是工资缺口逐年增加,今年又按减员定额分配工资,倘若多经创收这一块搞不上来,缺口堵不住会越来越大。
张小坡带来的是坏消息,说他们多经辛辛苦苦从农村收购来的玉米,堆在了车站,分局批车皮计划了,而分局货调与车站均告之没有认定车,再放几天,雨季马上就要到来了,如果达不到南方客商要求的标准,就会造成二十几万元的损失。
在新线地区各站段,多经创收渠道极少,向南方运输粮食成了各站段创收的途径,彼此之间互相竞争,新线车站为三等站归属车务段,如此一来,车务段便垄断粮食运输大权,他们就做起了这几个段的买卖,不然,就会找出任何理由卡住你的车皮。今天就是在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孟宪伟这个段长当得简直就是苦不堪言,他向王波交待了几句考试的要求后,就与张小坡一同去找车务段长疏通。
孟宪伟本以为黄慕援会理解自己的苦衷,只要解释一下就可以达到目的。考试的那一天晚上,他与车务段长喝过酒后,酒气醺天地回家,他用钥匙捅了半天的门也没有捅开,他知道这是黄慕媛将门反锁上了,他便开始叫门??墒牵锩婷挥幸坏愣?,后来他就喊自己儿子的名字,这时黄慕媛应声了,你还想回家吗,告诉你,姓孟的,你想要我们娘俩,就甭想要我下岗,干嘛我要做你们明争暗斗的牺牲品呀?我要是与你离婚了,就与你没关系了,我靠我自己的本事吃饭,如果你们要在我卷子上作弊,我就告到分局去。姓孟的,你要考虑清楚,不然的话,你就甭想走进这个家门。
隔着门,孟宪伟无法与黄慕媛解释,更不敢吵嚷,因为这个楼的楼上楼下都是新线地区的干部,倘若有一点风吹草动,第二天整个地区就会满城风雨。孟宪伟心中冒火,又无处发泄,气得抬起腿来猛端了家门两脚,趁着别家没有把握猜出是哪家发出的声音,他便一溜烟地跑出楼洞。
没有别的去处,孟宪伟来到电务段,看到偌大的电务段在夜色笼罩下,空空荡荡,心里便产生出凄凉之感。
十二年前,新线建成时,他还是分局所在地电务段的一个通信工,分局正在往新线里调人,孟宪伟也在这些人之列。当时他刚刚在本科函授大学毕业,调他到新线这个电务段任教员,也就是说,进线后就要提干,即便是这样,他也是不准备进线的。当时新线的组成人
员有四个部分,一是主动要求调入新线的,大多是一些岁数大的老同志,为的是能够解决一个子女就业;二是铁道兵落段的;三是为了曲线提级的,这些人只是来镀金的,很快就可以调回去;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没门子没路子没有背景的一部分人,孟宪伟当属这部分人。
新的铁路线开通那天,是在年底隆冬季节,整个车站上一片混乱,老婆哭孩子叫,简直让人受不了。当时孟宪伟的孩子刚刚一岁,爱人并没有被划定在进线之列,那天一早,爱人抱着孩子来车站送他,那种凄凄婉婉依依惜别,把他的未来抛洒在送别泪水中。那一天,他根本没有把自己与这个电务段的段长位置联系到一起,他只在心里不断地咒骂着分局那些领导。
列车走起来,摇摇晃晃,那些铁道兵建设的线路,只能维持运行,听说铁路一方的验收,是用铁道兵的赔偿维修费的办法来接收的。那列满载着进线职工大军的列车慢得如同牛车一样,现在只用6个小时就可到达这个电务段所在地的时间,当时却整整用了14个小时。零下四十多度的天气,从茫茫的雪原平地刮起白毛风,厕所都冻住了,男女只好分出两头,在车挂处方便。到了半夜才到住地,接站的领导把他们送到了宿舍,进宿舍一看,心便凉了半截,宿舍里只有几张简易的折叠床,玻璃窗四处透风,暖气没有什么热度,一天的折腾,早饿得前腔挨后腔了,带来的饭已经冻成了一块冰疙瘩,好在楼下值班室还有火炉子,大家拿下去一热,回来后,大家都不说话,围在一起吃着,吃着吃着,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当时他发过誓,高低要调回分局所在地去,所以他从没安心过这里的工作,他根本就没想到他在仕途却走得一帆风顺,而这种一帆风顺又来得十分蹊跷,以前他对仕途没有任何的奢求。
站在夜空下,孟宪伟仰望着天空出神,他感到身后有人,那人拍了他肩肿一下,拍得全身一激凌,回过头来,他一见是试验室的试验员隋浩,问道,隋,你今晚夜班吗?隋浩说,不是夜班,今晚是来加班的,十天后,程控交换机不是要开通了吗,我们几个人都要来加班。
隋浩这个人年年是段里的先进生产个人,还获得过路局的先进,对工作一直是兢兢业业。他与孟宪伟在中学时是同学,两人又是一同来新线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当时隋浩与在生活段当服务员的妻子在这里安了家,隋浩常叫在公宿独身的孟宪伟来家里吃饭,两个人没有什么话背着对方的。
宪伟。没有人时隋浩一直都这么叫,有人时就叫段长。
你怎么还不回家?站在这发楞。隋浩说。
孟宪伟长叹一口气,说,我呀,是有家难回喽。
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把心中的烦闷一古脑地端给了隋浩。自打孟宪伟当上段长后,孟宪伟发现隋浩对自己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原本两家常来常往,而孟宪伟当上了段长后,走动几乎没有了,每次孟宪伟探讨什么问题,隋浩也极少参加意见。孟宪伟知道这是地位上的变化,带来两人不可逾越的沟壑。
孟宪伟听到了隋浩的叹息声,说,这不能怪黄慕媛,你是想把老婆都舍出来了,表明减人的决心。如果我这次考试不好,你会不会也像对你老婆那样,不念旧情也让我下岗呢?
你?那哪能呢。你是技术骨干,又是先进。那些技术上的事,你不是精通嘛。
那可不一定。实践上行的,理论上不行,你们考的那些题,都是中考技工学校的问题,与实践根本就联系不上,谁能整明白了呢。实际操作的考试也一样,咱们的脑袋没年轻人那么灵泛了,咱只知道干活,处理应急的故障。而考试在那么多双眼睛监视下,临场发挥就可能出现差池,成绩很难好的。
孟宪伟笑了,说,你在开玩笑吧,你要是不行,别人都不行了。
隋浩正色道,段长,我可不是开玩笑,我真是没有考好的吧,到时候你一定要帮助我美言几句。
你看,又叫上段长了,咱哥俩谁跟谁呀。只是现在无法断言,理论的考卷已经密封,由教育室主任和保卫股长几个人护送到技工学校判卷了,但愿别出现你说的那种结果,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说话的,你是先进嘛,关键还有我这个老同学嘛。
这么一说,隋浩笑了,说,连你老婆都舍出去,我算啥,到时候说不定你也会大义灭亲呢。
那是两回事。孟宪伟说,走,咱们一道去看一看程控交换机的施工情况。
程控交换机是年内上马的最大项目,是由分局计划投资的,这给孟宪伟带来了很大的希望,这可以解决现有纵横交换机落后的问题,还可以提供整个地区私人电话的安装,如果与地方市邮电局联网,他预测一年电务段可以多创收近百万元。程控交换机的安装孟宪伟一直十分关心。
第二天上午,他去了一趟车站货场,看到段长助理张小坡与多经的几个人正在指挥装车,他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转了一圈,他对张小坡说,咱们一同回去吧,我让办公室通知下去了,今天上午十点,班子成员开个会,一同研究减员的问题。
减员的问题,不是研究过几回了吗?
那些一刀切回去的老职工,不是又回来了吗,咱们还要重新想办法。孟宪伟说。
两个人边说着话,回到了电务段。路过党委书记屋门时,看见门开着,孟宪伟扭头朝里看了一眼,他本想喊王波一声,见黄慕媛正与书记说着话,他便没有言语,与张小坡一同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段长办公室是里外间的,里间是办公室,外间放着一个长条桌,兼作会议室。没多大功夫,王波就过来了,进屋见张小坡也在,欲言又止。张小坡也看出王波异样的神情,识趣地说去叫一下其他的几个人,走出门去了。
王波说,孟段长,刚才你爱人找过我了。
我路过你门口时,看到她在里面呢。不要搭理她,咱们定下来的事绝不能改变!
王波说,她是找我来签字,现在去办公室开介绍信了。
孟宪伟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上办公室开什么介绍信?干嘛不找我签字,找你当书记的签什么字?
她说她要与你离婚。
孟宪伟听到离婚这两个字时,感到十分震惊。但是很快他的心情便平静下来,他猜测这不过是黄慕媛耍的小伎俩,他说,王书记,你不要理她,她不过是吓唬吓唬人,不会动真的。
但愿如此……王波还想说些什么,牛冬生、魏宁那几个开会的领导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孟宪伟先提出召开这次班子会议主题,就是减员问题,竞岗考试结果还没有下来,从年龄上划线这一条行不通了,那些老职工都还等着重新安排岗位,由于年龄划线一刀切后,那些老职工空下来的岗位,段内做了调整,已经有人顶替了。他让大家研究一下如何解决这个矛盾,下一步减员将如何开展。
我是抓技术的副段长,这减员的问题我没有考虑。牛冬生阴阳怪气地说。
魏宁接过话来说,我是管安全的,现在不是总说安全第一嘛,我更不能考虑了。要考虑的话,还是应该多搞些创收项目,安置下岗人员。这事应该归管多经的段长助理。他一指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张小坡。
段长助理是新下来的定编,其实就是多经经理。张小坡确实是想抓好多经工作,而现在各单位的创收,大家都在挖空心思,哪有那么多的钱好赚。多经贩了几回牛,因不懂牛的习性,途中死了几头牛,到了地点,只能把本钱捞回来??烁龇沟臧仓昧思该肮?,饭店没有几个人来吃饭,几名职工的饭却天天在饭店里吃,吃到最后,只好将这几个人再次招回到各工区上班。买了个榨油机,油倒是榨出来了,就是没有什么人买,现在粮食部门都解体了,那些人都在做粮油的买卖养家糊口。电务段榨出的油,哪能与人家竞争,也就半途而废了。就是组织富余人员到一些农业户家帮助收割粮食这一项,还算没有赔钱,而那赚来的钱却是微乎其微,只能算作工钱。段上最大一部分创收来源,就靠设备工程大修,而今年的大修任务,只占头一年的四分之一。
老职工先安置在我们多经也可以,但那不是长远之计,让这些人干大修的活,我看是在难为他们。张小坡说。
那不是更好吗,逼着他们自愿提出内部退养。魏宁说。
你们看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没有?孟宪伟问。
几个人都不言语,孟宪伟看着行政这三个副职是没咒念了,他把期待的目光又投向了王波。王波这个行伍出身的书记,轻易不表态。他看到孟宪伟瞅着他,他想不说也不行了,就说,我看哪,还是轮流下岗,指标都拨下去,让各车间各领工区自己解决。
孟宪伟笑了,说,这不是把矛盾下移吗?
魏宁却不紧不慢地接过话来说,也应该给底下加点压力了,毛主席不是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吗?
牛冬生一见这是个表现自己能力的机会,就说,我看这样行,如果哪个部门和工区搞出个经验来,我们就可以推广到全段。我支持书记的意见。
孟宪伟一看几个人都是这个意见,只好无可奈何地说,段内我们已经搞了考试竞岗了,我们可以在沿线试试这个办法。
谁知道轮流下岗的办法在沿线工区实行不久,就出现了一次险性事故。
电务段管辖的一个小站的信号设备发生了事故,将一列停站列车放入到了通过线,险些造成重大事故。原因就出在轮流下岗上了,一个刚中专毕业的信号工值班。沿线工区的职工一般都住在大一点的车站,只有一个师傅在这个小站安家,设备出现故障后,那个信号工找到这个轮流下岗的师傅,师傅说,你在岗上,我下岗在家,钱挣得不是岗上的钱,这事我不管,结果就出了事故。
其实这个事故,只要处理好了,瞒报一下,不会引起多大的波动。而那天,孟宪伟去了旗里办事。调度接到事故消息后,向主管安全的副段长魏宁作了汇报,魏宁打了孟宪伟的手机,孟宪伟正在与人家谈事情,手机没有开机,一边叫人出车去找孟宪伟,一边向分局值班室、安监室报告,这么一搞,把个不大的问题搞复杂化了。
这个小站处在电务段所在地与分局所在地之间,等孟宪伟接到电话乘坐自己的那部破北京吉普车赶到事故现场时,分局局长及有关人员早已将事故处理完毕了。分局长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一顿批评,孟宪伟只好忍气吞声,不敢言语,而他心里却在骂娘,与分局挨近那一面的路况十分的平坦,分局领导还都乘坐着进口的轿车,车速一跑就是150多公里。而孟宪伟过来的这条路却是沙石路,起伏不平,颠簸了一路,那部过去铁道兵部队留下来的破吉普车根本就达不到60公里,理所当然要晚到现场了。
在几天后的在分局领导干部会议上,他受到了分局长的批评,说前两天发生的险性事故是由于电务段的责任造成的,而电务段长却没有能够及时到达现场。
孟宪伟心里却在怨忿,那能怪得了谁?
这次领导干部会并不是谈安全生产的会议,而是减员增效的会议,要求行政一把手参加,传达上级精神。分局长只是利用这件事借题发挥。说现在是人浮于事,职工纪律涣散,技术素质极低,所以要按照上面的精神,大幅度减员,并且宣布了各单位的减员定额。孟宪伟听到他们电务段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减员四分之一。他本来就恶劣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在分组讨论时,分局长坚持要到他所在的讨论组来听反映,他一时冲动,对着分局长发了一通牢骚,还申辩上次那次事故没有及时到达现场的责任是没有好车造成的。气得分局长暴跳如雷,说孟宪伟在发泄对他批评的不满情绪,把责任推托在没有好车上。
分局长说了句,你们报计划上来,我批给你好车!省得你拉不下屎来怨茅厕。没有再听完讨论,便拂袖而去。
孟宪伟又何尝不想买部好车,每次开领导干部会,按正常来说,铁路有规定,要乘坐旅客列车过来。而一些站段领导以节省时间为借口,乘坐着各式各样的汽车到分局来招摇。孟宪伟一般都要乘坐列车到分局,而他们那条建立刚十多年的新线,就那么两趟旅客列车,有一天他处理一个事故,没能赶上那次旅客列车,便坐着他的那部破吉普来了。他的那部破吉普混在各种车辆中显得极为寒酸,有人就开他的玩笑,说那也不花自己的钱,干嘛把自己搞得像叫花子似的。而谁又知道他的苦衷,分局留给段上的缺口,只能勉强地堵上,他又上哪里去找钱买车,哪像人家那些站段多经搞得好,上面批下钱来,加上大部分的创收钱,走通各种关系买超标车。
在路上他已经拿定主意了,既然分局长答应批计划买车,说什么也要买部三菱越野吉普车,车价40多万元,要是买这部车,三分之二的钱要在多经创收的那里面出。他的想法并不是为了摆阔气,没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确实会耽误工作。
孟宪伟乘坐着回来的那一趟旅客列车,心里十分的郁闷。下了车,办公室主任来车站接他,一走出出站口,那部吉普车赧然地走近了他的眼帘,他觉得堵心,他没有来由地批评办公室主任说,推让你来接我的?从这走到段上还没有屁大个功夫,来车扯他妈个啥。
办公室主任显得灰溜溜的,他嗫嚅着,是书记让我来接你的,邢树才已经到了两天了,就是为了等你见上一面才走。王书记陪着他去了旗的宾馆了。
邢树才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电务段教育室,那时孟宪伟是教育室的主任,是邢树才的顶头上司,邢树才一来到这个偏僻、又多是蒙族人居住的地区,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在诗人的眼里无限的美好,而在现实中,这种空寂、辽阔带给邢树才的是无尽的烦恼,他到这里心里
不禁泛起了酸楚。他原本以为自己大学毕业能留到分局机关工作,他没想到会把他分到这里来。从那天起,他便不安心工作。高低要调到分局去,他挖空了心思,也没能调走。最后,他竟然辞去了工作,回到了他自己家的所在地去了。
孟宪伟当时挺看不起邢树才,那时的邢树才不安心工作,作为顶头上司,孟宪伟常常批评他,而邢树才并不买账,后来,孟宪伟也懒得管他了。邢树才辞职时,孟宪伟实在搞不懂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他还做邢树才的工作,让他放弃这种想法,那时的地方企业还刚有一些破产兼并的说法,不管怎么说铁路还是铁饭碗,工资一直是地方企业所羡慕的,怎么说铁路也不会下岗失业的。这些话孟宪伟对邢树才说了,他本以为邢树才会回心转意,不曾想邢树才嘴一撇,一脸不屑的表情说,那样不会太长远了,现在企业都不行了,上哪搞货,公路业航空业发展的速度这么快,铁路也不——定总是像现在这样。当时孟宪伟还在心里暗骂,这是对牛弹琴,不识抬举,吃了苦头就会想起他的话来的。
孟宪伟绝没料到眼前的现实却是让邢树才不幸言中,铁路也开始陷入了窘境。邢树才回到家乡后,先是搞了个电器经销维修商店,后来又搞微机销售和开发,短短的几年时间里,他便如日中天,搞起了一系列的开发项目,有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私营企业,前不久他还率先购买了一家百人的小型国有企业,一时间成了新闻人物。
邢树才这次到电务段里采,主要是来购买由于安装了程控交换机而淘汰下来的纵横交换机。
纵横交换机一撤换下来,便有很多人惦记着,报出的价格较为低廉,孟宪伟早就打定主意,要给纵横交换机找个好买主,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多创收些。
邢树才打进电话来,说也要购买交换机,给出的价钱非常高,若与其他联系人报的最高价比较,可以高出三四倍来,也就是说无形中电务段可以多收入二十万元。孟宪伟想到有了这二十多万元垫底,他可以拿到分局拨来的一部分资金买部好车。他马上张口就答应了邢树才,为这件事很多人对他极为不满。
孟宪伟也顾不得什么关系了,只要多得二十多万元钱,他是什么也不怕。
见到孟宪伟他们走进宾馆,段党委书记王波陪着一个发胖的人从会客厅的沙发站起来,王波说,邢树才,你的老领导来了。孟宪伟简直都有些不敢认邢树才了,邢树才走的时候还是瘦弱的一介书生,现在却发福得有些臃肿,他身上的穿戴全都是名牌,邢树才叫了声孟主任后,忙改口道,叫错了,还是叫孟段长的好。
孟宪伟用拳头一捣邢树才凸起的肚子说,叫什么还不行,在段上时你可从来都不叫我的官衔的,总是老孟老盂的叫,为这我心里总是觉得挺不得劲的,因为那时熟悉我的人都叫我孟主任或者大孟。
人们就是因为他的个头,才叫他大孟的。孟宪伟有着一米八二的大个,人们都以为他会打篮球。其实他什么体育运动也不爱好,偏爱玩象棋,打遍分局无敌手,分局党委书记也是个象棋迷,听说孟宪伟的象棋好,进线后专门约他玩,结果一玩就是一个通宵,随行人员也在一旁帮着分局党委书记出招。分局党委书记一盘也没赢,气得党委书记把棋盘都给踢翻了,变色道,好你个大孟,你就不能变通一下,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
那时他还只是个教育室的教员,分局党委书记根本就叫不出名来,只知道他的姓,所以叫他大孟。因为这件事在分局广泛流传,所以大孟这一叫法也就自然而然地叫开了。
孟宪伟又对邢树才说,那时总是认为你们这些大学生,就是缺少尊重,叫我个老孟,就觉得自己当主任的年龄过大了,是在嘲讽我。我那时挺虚荣的。
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邢树才说,那时,我不安心这里的工作,闹情绪故意跟领导们作对,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孟宪伟说,哪呀,现在这话得反过来说了,你是大人物了。
王波对孟宪伟说,孟段长你别大人物小人物的了,大家都饿着肚子等着你回来,咱们现在还是去吃饭吧。
孟宪伟说,那好,今天咱们为邢树才接风洗尘。
邢树才说,还是由我来答谢领导那几年对我的教育吧。
王波接过话来,你们别在这争了,吃饭时再讨论谁付钱吧。王波转身吩咐办公室主任上楼去叫邢树才的随行人员。
办公室主任去了不大功夫,从楼上下来了一男一女,男的膀大腰圆,凶神恶煞般的;女的长得娇小俏丽,说得准确点,充其量就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孟宪伟一见便说,把大侄女都带来了……
话音还没落,王波一捅孟宪伟后腰,孟宪伟马上意识到自己判断上有失误,他想邢树才一定会很尴尬。王波的动作邢树才早就看在眼里,他并没在意,挤眉弄眼地笑了笑说,这是我的小妹妹,那是我的司机。
孟宪伟当然懂得这里面的内容,现在这样年龄的女孩子,傍大款的到处都有,他也见识过,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几个人说着话走到门口,邢树才的司机已经将黑色的“奔驰”豪华轿车开了过来,他的那部破吉普车让“奔驰”一显,便更加寒酸。邢树才对正在发愣的孟宪伟说,还是坐我的车吧,咱们这几个人都能坐下的,里面是双排座的。
孟宪伟打发司机开着吉普车走后,几个人钻进了“奔驰”车。
旗里最好的大酒店,也就是在包厢里做了一些装修,安装了一套卡拉oK设备,那个女孩一进到饭店,便噘起了一张好看的小嘴,娇嗔地说,这是什么地方啊,这也敢叫大酒店?要啥没啥。
接待时还说住最好的宾馆呢,简直就是大车店。
办公室主任心里暗骂道,这个小婊子,人不大事不少。但脸上还是陪笑着说,小姐,这就是我们的最高接待水平了。
邢树才看到几个人的窘态,眼睛一瞪说,你知道这是哪?蒙古地区。这要比过去我在这里工作时好上几百倍了。
那个女孩噘着嘴不再说话了。
等莱上来,那个女孩吃得还是十分开心。那些菜大多是牛羊肉一类,她边吃边说,这手扒肉还是蛮有滋味的。
几个人一边吃着一边闲聊,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那套纵横交换机的价格,因为在此之前讨价还价,在电话中已经争论过了。孟宪伟说,只要你们的钱到位,我们就马上发货,现在的车皮好整。
王波说,因为这套设备给你,我们已经得罪很多人了。我们还不是太困难了,想多搞点钱嘛。
孟宪伟说,得罪人我不怕,你没来电话之前有不少人也都来联系过,价都没你们高,说买过去就要拆卸,卖配件。
邢树才说,一般出价都是按照废铜废铁给的,只是银接点还值点钱。我出高价也有道理,现在各地与邮局联网的都上了程控,但在农村和一些企业还是需要安一些内部性质的电话,我拿去给他们来个废物利用,打通许多环节,大多卖的都是原价钱。我已经在铁路收购了三十多套的设备了,就这一项我就赚了几百万元了。
大家都说邢树才有办法。一听到别人赚钱孟宪伟心里就难受,他就将话题转移到了邢树才这几年创业上,邢树才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了自己几年来的遭遇,如今的得意。他还不时地用手搂一搂身边那个可人的女孩,表明自己的富有。女孩总是娇嗲嗲地夸张地做个动作迎合着邢树才。
孟宪伟吐了一口粗气,说,我看你现在是春风得意,我当这个破段长天天疲于奔命,上面给的经费就那么一点,工资缺口都快到一半了,都让搞创收补这个工资缺口,就这个破蒙古地区,除了倒卖过几次牛羊肉运些粮食创收挣点小钱外,什么也做不成,何况,在这的几家铁路单位也都想这条路子,车站搞了垄断,就断了咱们财路。
王波问孟宪伟,这次会议关于减员问题有什么精神?
孟宪伟说,就是在原有的减员基础上再减员四分之一。
邢树才问,怎么?你们铁路也要下岗了?
铁路怎么了?铁路局几年来的累积亏损,已经达到十多个亿了!孟宪伟的声音借着酒劲大了起来,正在一边吃烤羊腿的女孩没有听清前面的议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惊讶地瞪大眼睛注视着孟宪伟,邢树才顺势在她裸出的肩头上,拍了拍作为一种安抚。女孩见没有发生太大的问题,就又去对付手中
的羊腿了。
王波说,邢树才,你知道咱们这条新线刚刚开通十多年,原来建设这条线的设想,是因为那个煤矿,说有多大的开采量,按现在的开采速度,说能开采一百五十年,而这才刚到十年,那个大煤矿就已经没有多大产量了。我看了一个资料,有专家说,这条铁路是一条错误建设的一条线,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
干嘛吃的,害得我们铁道兵白白吃苦受累。王波原来是铁道兵一个团的副政委,转业到这里的生活段当副书记,然后升任为书记的。
邢树才,如果我下岗,我就到你那里去,你能要我吗?
当然欢迎你了,我们就缺少像你这样的人才,我的那些职工都是从社会上招来的,对电器设备都没有什么知识。只是当个熟练工。
那我就给你输送一批人去。
守家待地的,谁愿动。
生活所迫,也不一定。
孟宪伟百感交集,长叹出一口气,这些职工要是下岗了,可怎么办呢。咱们这个地方不同于大城市,下了岗,做些买卖,蹬三轮车。这巴掌大个地方,哪有那么多再就业的机会。
办公室主任瞥了一眼女孩,不怀好意地说,就是当三陪,也找不到饭店。他适机找到了对刚才女孩不满意他接待的一个报复机会。
女孩并没表现出他意料的那种不满,还颇为天真状地说,那你们就向大城市输出嘛,这也是人才流动。
经她一说出口,邢树才不禁大笑起来,用手拍了拍女孩的脸蛋说,真有你的。几个人也都跟着别有意味地笑了起来。
喝过酒,邢树才坚持着结了账,并用他的“奔驰”将几个人送回到了电务段,告辞说,不下车了,段上的人我都认识,不便打招呼。
“奔驰”喷着一股青烟,开出了几个人的视野,几个人半天也没缓过神来,孟宪伟望着“奔驰”车离去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声吼骂,他妈的!
分局长没有食言,果真让计划分处批下了一部车的计划,按照批车的计划只能花上十七八万元买上一部切诺基一类的常用车。孟宪伟一咬牙,从多经创收部分又拿出二十多万元,买了一部三菱越野车。孟宪伟心里有底,有了邢树才那二十万元买了这部超标车,也算物尽其用,今后再也不用愁上现场没有好车用了。
他吩咐办公室主任马上去省城买车,等车开进电务段那天,正是段上公布竞岗成绩,段里大院挤满了来看成绩的职工,当时确实有悲有喜。综合成绩果然如隋浩所说那样,年轻的职工借助手龄优势,成绩大多排在了前面,而那些技术上的骨干成绩都不很高,隋浩也在其中之列。
教育室主任和保卫股长从分局技工学校把成绩带回来,交给几位主要领导,大家也都发现了这个问题,孟宪伟就提出要考虑年龄问题。而牛冬生和魏宁两人坚决反对,说这是班子会定下来的,不能随意改变,不然将无法取信于人。王波也站出来支持两人的作法,少数服从多数,孟宪伟也就无法再改变这样的现实了。
出乎意料的是,黄慕媛成绩非常好,名次还在前面,正如意料到的那样,这样的成绩便引起了许多人的猜疑。原来孟宪伟并不准备将黄慕媛的成绩公布,而王波说还是公布一下好,这样可以让人看到透明度,反正最后黄慕媛也要下岗,这样更可以让人看到领导干部的决心和觉悟。
人们却不这样理解,人们都认为这样的考试肯定是领导做了手脚,最起码是在批改试卷上,那些打分的干部看在段长的面子上,也会加大分的重量。这是涉及到每个人切身利益的大事,正巧孟宪伟与王波走出办公楼的大门,想听取一下大家对这件事的反映,立时遭到了一些人的围攻。
孟宪伟出来时就想到了这种状况,但他想自己“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晚接触不如早见面,但他绝没想到职工的情绪这么大,来势会这么汹涌,简直把他们俩围了个水泄不通。
开始他还能应付大家提出的问题,后来人们的吵嚷声简直都听不出个数来了,他们俩不知道回答哪个人好。
提得最多的就是黄慕媛的考试问题是否有作弊的成分,孟宪伟尽最大所能来解释这里面没有任何作弊成分,并用党性来保证。纵使孟宪伟有千张嘴,人们就是不相信。逼得孟宪伟没有了办法,就顾不得许多了,大声说,你们大家的怀疑情有可原,我可以向大家透露一个班子会研究的信息,本来这件事是要在下岗职工名单公布时才告诉大家的,既然大家对这件事有这么多的意见,我也就不妨事先告诉你们。
孟宪伟说话时,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王波,王波茫然失措地点了点头。孟宪伟接着说,这件事王书记可以作证明,就是我的妻子黄慕媛无论她的考试成绩怎么样,都要下岗!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因为她是我的妻子,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事实。
孟宪伟一言既出,满堂皆惊,杂乱的人群出现了暂时的平静。
孟宪伟此时还有些得意,以为这样正好稳定了大家的情绪。他还想到了一句歇后语“刘备摔孩子——刁买人心”。而这种得意随着黄慕媛的出现便很快消失了,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黄慕媛就在人群中。
黄慕媛挤进人群,走到孟宪伟的身边,大声对在场的人说,刚才孟段长说的是我是他的妻子才必须要下岗。今天,我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将不是他的妻子了!说着,转身撞出人群。
孟宪伟还没有搞清这里面的变故,懵懵懂懂不知所措。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这是唱的哪出双簧啊,这不是明摆着给我们看的吗。
人群中一片轩然,又开始吵闹起来,而恰在这时那部绿色的三菱越野车不合时宜地驶进了电务段的大门。
有人开始散布不满的情绪,说,难怪杨振华相声中说“全厂来大干,流血又流汗,买个王八壳,装个王八蛋”。对买车的事职工早就有意见,职工搞不懂什么计划不计划,只知道这是动用了段的资金买的车,这种高涨起来的情绪已经达到了顶点。
有人开始喊,段领导总是喊资金紧张,缺口太大才要减员,才让大家下岗,领导却用钱买车!有人说,总说我们是企业的主人,如今什么事拿我们当主人了,所有的决定没有一件事拿给职工代表大会研究。有的接话说,那不是领导嘴大,职工嘴小吗?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职工得不到的,也不能让领导享受。
这么一搞,围在车前车后看热闹的人,竟然七手八脚地砸起车来了,孟宪伟和王波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俩听到“呼哟晦”地一声吆喝,等两人反应过来时,那部新车轰然一声响,竟然被骚动的人们推了个底朝天。
人们推翻车后,孟宪伟挤到车前,人们以为段长肯定会大发雷霆,而谁也想不到孟宪伟抬起右脚狠狠地端向车的前脸。见段长这样,大家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孟宪伟缓慢地转过身来面向人群,所有的人都以为段长肯定会有什么话说,而孟宪伟漠然失神地望着大家。
王波眼睛都发红了,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这是因为那次事故,段长顶撞了分局领导才争来的资金,又磨破了嘴皮子从邢树才那里讨来了一大笔纵横交换机的款,买了这部车。他为的是什么呀……
不知是谁先动手去搬车,大家也都伸手去搬,很快车便被翻了过来。人们默不作声地望了望呆呆站立的孟宪伟,悄然退去了。
下班后,喧闹的人群早已散去,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孟宪伟一个人呆在这部新车前,他的心绪十分紊乱,他痛心疾首,欲哭无泪。一部新车还没有使用竟遭到了如此的命运,车身上布满了人们砸出的坑凹,还有大面积的擦痕。
孟宪伟也不知道站立了多长时间,他只觉得身后有人向他走过来,他却无力回转过身来。这时他听到了一种亲切的声音,你就不必伤心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你是没有退路了,只能背水一战了。
孟宪伟从声音就能听出这是谁来了,他转过身来,说,那我可就要委屈你了。
这是什么话说的,谁让咱们是老同学呢,我这几年在你的手下也得到过不少的荣誉,我知足了。每一次大的变革,总是要牺牲一部分人,总会有冤屈的。
隋浩……孟宪伟紧握着隋浩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隋浩,你家夫人是否也像你这么想啊?过了一会儿,孟宪伟问。
隋浩说,我们早就有思想准备,我们也研究过,怎么也不能让你太为难了。下岗了,她还有工作,我做一些小买卖,早上炸些油条,卖给上班的职工。
孟宪伟说,哪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咱这地方,方圆就屁大个地方,都是铁路职工,现在下岗的那么多,卖油条的比吃油条的还多。
隋浩宽厚地笑了,说,那你就别担心了,我可以参加竞争嘛。
孟宪伟心一酸,话音打了个颤,说,要是慕媛像你们两口子那么通情达理就好了……
隋浩说,这你也怨不着慕媛,这么多年两地分居,她吃了多少苦,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却又成为你的牺牲品,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你放心,她早晚会理解你的苦衷的。
下岗的名单是在几天后才公布的,基本上是按照综合成绩下来的,隋浩理所当然在这些下岗职工的名列之中,唯一例外的是黄慕媛作为成绩比较优秀者也在名单中。总体上来看,相对还是非常安静的,没有那天公布成绩后的过激行为,段上还特意筹集了一笔资金,每人发了三千元钱,作用是为了下岗职工的待岗培训和为下岗职工的再就业预先投入的资金。虽然钱少了些,大家一想还是接受了,比下面,隋浩这样的先进他们显得没什么条件与他相比,比成绩,黄慕媛只是因为她是段长的夫人才下岗的,也是无人敢比的。许多人原以为这是段长与老婆做好的圈套,故意那么做给别人看的,而一旦动了真格,大家又于心不忍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嘛。
下 岗名单公布后,虽有此过程中的小波折,不过是家属一类人来段里闹一闹,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而黄慕媛却到段长室闹来了,过来劝解的人也很多,黄慕媛吵道,好你个姓孟的,我告诉你,我现在与你打离婚,你就应该让我上岗,不然我就要到分局去告你。
孟宪伟也按捺不住火气了,当着大家的面说道,姓黄的,我也告诉你,只要你一天没有办成咱们俩儿的离婚,你就休想上岗。
黄慕媛气咻咻地走了。
两天后,张小坡与他商量刚刚接受一笔粮食生意,说让段上派人帮助掰玉米,然后用新玉米换老玉米,这样就可以向南方运玉米了。孟宪伟听起来感到十分的可笑,说,咱这不成了打工的吗?
可不是,不然的话,我们就收购不到老玉米,咱这地方都是牧民,种粮的本来就少,加上咱们铁路都打运粮的主意,竞争十分激烈,咱们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张小坡说。
孟宪伟只好吩咐张小坡组织那些已经到多经报到的一刀切的老职工去掰玉米。多少年没接触庄稼地里的活了,自从孟宪伟从知青点抽工回城后,就再也没有干过农家活,今天他思想着与这些人一同去,借此散散心,消消这段时间的晦气。他刚换上一套工作服,电话铃就响了,接起电话一听是分局长打来电话,分局长问孟宪伟,你们段是不是有个职工叫黄慕媛?
是呀,怎么了?孟宪伟莫名其妙。
分局长说,这个人是不是遭到了你的迫害,人家的综合考试成绩优秀,你却让她下了岗,这是不是真的?
孟宪伟说,这……确有其事。
既然有这样的事,你就应该纠正过来嘛。
局长,这里面有原因的……
大孟啊,我说你这个段长是怎么当的,什么问题都要捅到上面来呢,如果什么事都要分局长来解决,我要你们这些站段领导干什么呢?分局长用批评的口吻说。
局长,这么点个事怎么捅到您那里去了?孟宪伟还是疑惑不解。
她带着孩子撞进了我的办公室,谁劝她也不走,非让我给个说法。分局长说。
什么?她和孩子在您那里,简直是胡闹!孟宪伟暗吃一惊,黄慕媛真是说得出,做得到哇。
胡闹什么,你不是承认迫害确有其事了吗,怎么说人家胡闹呢。
局长,你还不知道吧?那是我老婆和孩子。孟宪伟只好说。
什么?什么?那是你老婆孩子?怎么可能呢?孟宪伟猜测分局长的表情肯定是哭笑不得。
局长,您不要管她,让她马上回来吧。
那好吧,我做一做她的工作,动员她回去。
孟宪伟放下电话,正准备出去,牛冬生陪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孟宪伟一看便说,处长光临,也不打个招呼,我们也好上车站列队欢迎一下。
最先走进来的是分局电务分处长,见到孟宪伟也开着玩笑,孟段长,你搞这身装束,这是干嘛去呀?我怎么看都觉得焦裕禄又回到我们的身边来了。
你开我的玩笑,我这是带队收庄稼去呀,哪像你们高高在上养尊处优。
孟宪伟把他准备出征收购粮食的事一说,大家都笑了。分处长说,我还以为开玩笑呢,结果是真的呀。以后,电务段就搞成收粮专业户吧。
分处长将带来的人向孟宪伟做了介绍。孟宪伟这才知道,来人非同一般,一个是铁路主管电务的副局长秘书姓刘,另一个是铁路局长的公子。
孟宪伟马上预感到他们的来头肯定与淘汰下来的纵横交换机有关。
几个人在外间的小会议室寒喧时,电务分处长悄悄地把孟宪伟叫到里间来,他偷偷地告诉孟宪伟说,局长的公子是为交换机而来的,分局长已经答应了,把纵横交换机卖给他们。
孟宪伟将他与邢树才的交易对电务分处长说了,分处长说,孟段长,你也真是的,这点小事你还想不明白,谁重谁轻不用我告诉你吧。
孟宪伟说,我还指望这笔钱堵我买车的窟窿呢。
分处长说,那你也得放一放,分局长说了,你必须要牺牲局部利益,争取分局的整体利益。如果整好了,路局多给咱们大修费,那样的话,我也会多拨你一些,创收这一块不就补上了吗。
孟宪伟说,那我就与他先谈谈再说。
两人走出来,牛冬生正与那两人谈得火热,孟宪伟听到牛冬生大包大揽地说道,这事没什么问题。
孟宪伟心里十分地不愉快,他知道牛冬生借着这样的机会讨好领导,他本想用话刺激牛冬生两句,分处长说,牛段长,看来你已经做主答应刘秘书了。
孟宪伟以为牛冬生一定会很尴尬,他意想不到的是牛冬生非但没羞色,还故意在他面前炫耀,说,这一摊子是我主管,我有这样的权力。他对孟宪伟说,段长我说的对吧?
孟宪伟十分被动,他不想将这种矛盾表现给外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们主要是要商量一下价格。
孟宪伟坐下来说,刘秘书,你在上面你能知道,我们下面站段十分的困难,在新线就更不用说,搞些创收十分不容易,这回安装了程控交换机,也算是鸟枪换炮了,如果与市邮电局联网,我们就可以利用程控交换机挣些小钱,大的收入也不容易赚到,安装电话也就局限在铁路这块巴掌大的小地方,人就那么一些,如果我们要铺设电缆到附近牧场和农村,也许会有些效益。淘汰下来的纵横交换机,已经来了几拨人联系过了,我们与一家单位已经有了意向了,现在咱们谈一谈价格问题,既然你们远道而来,又是与我们有着密切关系,我们完全可以优惠。
孟宪伟说着,瞥了一眼电务分处长,他看到电务分处长的脸色非常难看,牛冬生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孟宪伟听局长公子报的价格十分吃惊,这个价格甭说与任何一个联系购买纵横交换机的人给出的价格相比,就是收废品的破烂王也不会给出这个可怜的价格的??济舷芪疤朔执Τさ幕?,觉得应该考虑分局领导的利益,还有些想法想搞个妥协,而现在他暗自拿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当“丧权辱段”的段长。他装出一副假象来应付几个人,说,这么着吧,这事我一个人还拿不定主意,书记又没在家,他下现场了,待他回来后,再做决定。
孟宪伟怕他们在这问题上再纠缠,故意施出一套模棱两可的缓兵之计,说,你们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孟宪伟心里盘算着如何稳住他们,不使他们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他们毕竟是有来头的,得罪了他们,无形中也会给段上带来损失,正如电务分处长说的那样,倘若减少他们的大修费,那就使本来就拮据的创收雪上加霜。他说,时间也不早了,马上就到中午了,还是先去吃饭吧。我那头还有人在掰玉米,我
得去看一看,这头让牛冬生陪着吧。牛段长在这方面是人才,让他找个好地方,好好玩一下,钱不成问题,你们远道而来,我们一定要尽好地主之谊,吃些蒙古地区的土特产。
电务分处长明察秋毫,知道这是孟宪伟的“金蝉脱壳”,忙阻拦说,那哪成啊,那边不是有段长助理带队嘛,哪用得着你呀??蠢茨闶乔嶂夭环?,难怪你出事故,都是因为你尽抓那些芝麻事,忘了抓大事了。牛冬生,你说我说的对不?
我们段长只是不愿意喝酒,他才这么说的,每回来人都让我陪着。牛冬生肯定要站在电务分处长的立场上说话,几句话就把孟宪伟出卖了。
看到没有,连你的副段长都揭你的老底了,我看这个酒你非喝不行。分处长不依不饶地说。
孟宪伟再也无法逃脱了,只好陪着他们一同下了楼,那部被职工砸过的三菱越野车,羞涩地走入了几个人的眼帘。分处长是知道这里面的缘故的,俗话说“坏事传千里”,新车被砸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分局领导层可能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刘秘书不明真相,便问了一句,这么新的车,怎么搞成这样。
孟宪伟痛心地说,哎,这是职工恨我们买好车,给砸的。
酒店是牛冬生安排的,从这里看出了牛冬生在这上面的学问。
酒店不大,地点挺偏僻,一走进酒店,就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本来外面阳光灿烂,而走进来马上便一片昏暗,在昏暗中坐着一群形??梢傻呐嗣?,孟宪伟走南闯北去了很多的地方,这种阵势他也曾见识过。他意识到这是个黑店,他本想提出些什么,但看到这些人的兴致极高,自己要是说出来,恐怕扫了几个人的兴致,话到嘴边,只好又咽了回去。
这几个人在这上面都是老手了,出入这样的场所驾轻就熟。待大家安顿利索后,几个人轮番出去主动出击,等回来时,都领过来一个小姐。分处长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回来时,领回两个小姐,说其中一个是为孟宪伟准备的。
孟宪伟只好说,你的美意,我领了。但是我下午还有事呢。
分处长说,有什么事?你让司机回去,下午有什么事,让他过来告诉你不就行了嘛。你这个领导当得一点也不潇洒。
那我就盛情难却了。孟宪伟说。
吃饭时,借着灯光看到这几个女的,年龄都不是很大,皮肤粗糙,说出话来舌头发硬,一听都是蒙族人,局长公子说,还是这地方的小姐有味道。
酒酣时,刘秘书见多识广,说话也颇具文采,讲了许多奇闻异事,他说,有一次,下面站段的一个领导非要请我们去玩,我就把他们带到夜总会,给我找的那个小姐就是不让我动她的前胸,她说前胸是禁区,我说要把她换下去,小姐一听急了,换下去就等于到手的小费便化成了泡影,哇的一声就把我搂住了,用手一指前胸说,现在这不就变成了开发区了嘛。
几个男人听到他搬弄口舌的玩笑,都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孟宪伟虽觉得无聊,但也还是笑了。很快几个男人都发现这几个小姐愣愣地望着几个忘乎所以的男人,搞不清他们为什么高兴。
几个男人也奇怪她们为什么不笑,都寻找不到答案。正奇怪时,陪孟宪伟的小姐开口说话,她用生硬的汉话说,大哥,啥叫开发区呀?
她这么一问,逗得大家又一次狂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而孟宪伟却是一阵心酸,这就是偏僻的蒙族地区的小女孩。他对着他们解释说,这地方封闭到了什么程度,她们连什么是开发区都不知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听到了拉门声,随着门开的声音,他们听到“砰”的一声,伴着刺眼的闪光,孟宪伟知道这是照相机闪光灯的亮光。
在惊疑问,孟宪伟努力调整刚才造成的视觉上的影响,他看到站在门口有三个人,原来都是他们电务段信号工区的青年职工。前不久,孟宪伟在夜间查岗时发现这几个人在工区喝酒,作为整纪刹风的一条,宣布了他们下岗的处理决定。就这件事,孟宪伟还在科室做过布置,要求科室干部都下现场工区去检查纪律,这样可以减少减员工作的难度,只要抓到违纪行为后,就可以让他们下岗,也不用做那么多的工作。他还打过给科室干部下指标的主意,让他们一个月抓几个违纪的,完不成任务的,就不发岗位津贴。后来他想到了这与反右时的作法有些相似,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领头的小伙子,说,孟段长,你教育我们不要在当班时间喝酒,那么你这是在干什么?而且还有小姐作陪,我想问一问,这是不是腐败呀?
孟宪伟被问得哑口无言,几个人也是瞠目结舌。
领头的小伙子说了一声,咱们纪委见吧。说完,领着几个人扬长而去。
段长几人的耍流氓风波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那张照片出现在许多场合,搞得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那几个年轻人早就注意了段领导的行踪,原来他们侦察的是牛冬生出入饭店的地点,知道这个饭店是段里招待客人的一个据点。他们发现段长几个人坐车出去了,他们就到这个饭店碰运气,没想到楼草打兔子,孟宪伟几个人与小姐吃饭的镜头与他们的相机撞了个正着。
分局纪委派来了调查小组,牛冬生也很沮丧,孟宪伟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反倒把这事件当成一个好事,他知道这会影响他今后在领导心中的印象,但他分析上面不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处理的,因为这里面所涉及到的有局长的公子,纪委不过是为了走走过场而已。他最关心的那套纵横交换机,可以借此机会不向局长公子出让了,他可以解释为受这件事的影响,倘若职工要是听说将这套淘汰下来的交换机低价卖给那几个耍流氓的人,怕要出现更为恶劣的后果。这样便可以丝毫不用顾忌地卖给邢树才。此时的他,将纵横交换机卖给邢树才还有另一番打算。
牛冬生因为这件事后似乎与孟宪伟在关系上有了较大的缓解,做起工作来也显得很积极,与邮电局联网的事一直是牛冬生在联络,并没有突破性的进展。那天地区开会,孟宪伟与车务段长攀谈,谈起联网的事,车务段长大包大揽说,那邮电局长,咱们车站可以联系上,那是个老蒙古局长,就是愿意坐火车,他说他从小到大没坐过几回火车,新线开通后,他总带着一家老小来车站,咱们也给他照顾。不过是白乘车罢了。
那就太好了,你与他联系一下吧。
行,我把他约出来,跟他喝顿酒就可以了。
喝酒?我看还是让我们的书记去吧,那次曝光把我搞怕了。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还得要你出马,不然的话,怎么能搞成这么大的合作。
好吧。咱们一言为定。
那天为了避嫌,孟宪伟叫上了牛冬生和相关的部门头头一行十多人前往,而车务段一方,只有段长和所在地的车站站长。邮电局长并不认识什么电务段长车务段长,进屋第一个握手的便是车站站长,车站站长往后挪了一步,指着车务段长说,这是我的领导,我们的段长。
邮电局长操着生硬的汉话说,铁路不就是车站吗,站长上面还有领导吗?
车站站长说,我这个站长是最小的,上面的领导多着呢,都能管到我。
蒙古局长说,这是什么道理呢,现在什么都乱了套了,铁路上车站站长都不大了,这上哪说理去。
几个人一听这是个铁路的门外汉,也就没人计较了。菜摆上来,酒开始喝起来,两桌人立时热火朝天。蒙古局长没有因为铁路方面来的人多而示弱,一会的功夫双方便打起了对抗赛。
蒙古局长对孟宪伟说,不就是联个网吗,只要你们的设备往我们的设备上一接不就完了吗,那有什么难的。
主管业务的副局长看来是个精明人,忙对邮电局长说,没那么简单,他们要接入我们的邮电设备,就等于使用咱们整个通信网系统,整不好会影响我们线路的使用率。
咱们不也向铁路打电话吗?
那种比例非常小的。
你不是与他们商讨过价格了吗?
我与牛段长商议过,让他们一年给咱们局拿过来160万。
牛冬生说,我认为这价格也太高了,我们从交换机创收的钱也达不到这个数。
那就少收些钱嘛。蒙古局长边说边拿起酒杯对孟宪伟几个人说,来,咱们友情为重,只要多喝酒,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蒙古局长果然海量,人家只来了几个人,但个个是精兵强将,在酒桌上都能冲锋陷阵,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他们带来的这些人喝得东歪西倒了。
蒙古局长拍拍孟宪伟的肩说,老弟呀,你不行啊,还太嫩,喝这一点,就这德性了,你那联网的事,咱就不能办了。要想办事,要看酒喝得多少。不就160万元钱吗,这么的吧,孟段长,今天咱们俩喝酒,只要你陪我喝一盅,我就免你5万元,你要是把我喝倒,我就把那160万元全免唉。怎么样?
孟宪伟也酒精作用地说,扯鸡巴蛋,我嫩?今天我要见识一下,你的酒量到底怎么样,我豁出一头来了,看你到底能到个什么程度。
这可是你说的。但我也不欺负你,把你们这些人都算上。蒙古局长拿起了一个一两装的酒盅说,我先和他们一人喝上—盅,然后咱们再喝。
孟宪伟盘算,这一面来的人就有十多人,一人一盅就是一斤多的酒,加上他已经喝了一阵子了,孟宪伟也是酒壮熊人胆,啪地一拍桌子说,那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千万不要后悔呀。
孟宪伟低估了蒙古局长的酒量,孟宪伟喝到十盅酒时,已经舌头打飘,但是为能使电务段减少50万元钱,他觉得还是值得的。神志清楚时,他注意到那个蒙古局长,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变化,还是那么镇定自若。孟宪伟想反正也是这样了,这么慢喝还不如一气多喝它几个,他摸过一个装啤酒的大杯子,
将酒倒满说,这一杯是不是有半斤酒哇?他看到局长点头,说,能不能算五盅酒哇?蒙古局长说,能算六盅酒。他给蒙古局长也倒满一杯,端起来,说,咱们喝!
牛冬生看明白了孟宪伟的意图,忙过来抢酒杯,说道,段长,你不要这样拼命。
孟宪伟一摔牛冬生的手说,我没别的能耐为段职工做更多的事,拼命喝酒为段上挣些钱,我这条命还是能舍得出来的。
牛冬生感动了,眼里流出泪来,段长,我真服了你了。
孟宪伟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蒙古局长搞懂孟宪伟的喝法,忙上来抢杯,为时已晚,局长说,孟段长是个真汉子,为这我也要交你这个朋友,我不会为难你们的。说着,他将酒杯直着倒进口中,如同一个漏斗一样,脖子上的喉头连动也没动,简直就是一个绝妙的表演。
在场的人谁都清楚蒙古局长是酒场中的高手,任何人都不能匹敌。只一会儿的功夫孟宪伟已经烂醉如泥,一下子便仰躺在地上,顺嘴喷出胃肠酒的过剩物出来。
孟宪伟酒精中毒在医院昏睡了两天,邮电局果然没有食言,给了电务段最大的优惠,只让电务段每年给邮电局拿60万元的联网用话费。
而那件被三名下岗职工上告的段长耍流氓的事件并没有按照孟宪伟的想法发展,分局党委做出了非常果断的处理,孟宪伟被停职检查,准备接受处分。由王波出任段长,魏宁任党委书记。
分局领导与人事分处来宣布班子调整情况时,孟宪伟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对此一无所知。分局来的纪委书记听说孟宪伟又一次因喝酒躺进了医院,在班子调整会上说,看来分局对这次干部的调整是正确的,必要的,作为段一级领导因为搞关系,就进入娱乐性酒店,并有小姐陪侍,这反映出腐败现象在我们铁路干部中的严重程度,尤其孟宪伟不思悔过,恶习不改,还因喝酒过量住进了医院,我们绝不能对他的这种作法姑息迁就,回去后,我要建议分局党委对他进行更为严厉的处理。
孟宪伟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两天后,还是告他状的三个下岗的职工告诉他的。那一天三个下岗职工拿着一些慰问品来到医院,一进屋就说他们对不起段长,他们没有想到会对段长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他们说段长为了段上职工争取一部分资金连命都险些搭上,他们怎么能让这样的好段长下来呢,他们说要到分局去为段长说情。
孟宪伟宽厚地笑笑说,你们不要为我操心,也不要到分局去,这样的事不是你们能解释清楚的。孟宪伟说着还开玩笑,这不正好,我也下岗了,咱们都一样了,咱们可以考虑如何再就业了。
孟宪伟此时关心的并不是他的官职问题,而是那套纵横交换机的去路,他马上用电话找来了通信技术室主任,问是否已经给邢树才发货了。技术室主任说,还没有。盂宪伟问,怎么还没有发出?
王书记说让放下来,说分局领导找过他,让他将这套设备卖结局长的公子。
你没说这是已经决定了的吗。
我说了。王书记问我,现在是孟宪伟当段长,还是我王波当段长。
他妈的。孟宪伟忍不住骂了一句,对技术室主任说,你知道我的想法的,这不是钱多少的问题,这关系到我段下岗职工今后出路的问题。
这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呀。技术室主任说。
那好吧,我与王波商量。你先回去吧。孟宪伟说完后,见技术室主任并没有走的意思,似乎还有什么事要说,就问一句,你还有什么事吗?
技术室主任支吾着说,看你身体这样,大家都不忍心告诉你。
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是不是黄慕媛与我离婚的事呀。孟宪伟想到的只有妻子黄慕媛与他离婚的事,自打他醒过来就没有看到黄慕媛,所以他把问题往坏处想,他追忆起过去每次他有病时,总有黄慕媛在他身边陪伴着他,想起来,他心里一阵地伤感。
不是的。黄慕媛在你昏睡那几天一直陪着你来的。只是这两天有点特殊情况……技术室主任欲言又止。
到底有什么事还这么瞒着我。
技术室主任吞吞吐吐地说,因为隋浩的孩子死了,黄慕媛去陪着隋浩老婆,帮着料理孩子的后事呢。
什么?什么?隋浩的孩于是怎么死的?孟宪伟想起隋浩那个活泼可爱的女,怎么会说死就死了。
哎——甭提了,隋浩不是筹备着开个炸油条的小店,没时间管孩子,孩子那几天发高烧他也没有注意到,前天,孩子烧得不行了,才引起了大人的注意,两人到医院时都半夜了,大夫马上给开了青霉素打吊瓶,当时只有一个小护士,一看孩子病得不轻,手忙脚乱间,忘了给孩子打试敏,就给打上了吊瓶。过了一会儿,孩子脸上发青,说身上冷。隋浩问护士是怎么回事?;な炕卮鹚?,是孩子害怕打针造成的,没想到的是,只过了一会儿,孩子就断气了。
这他妈的不是明显的医疗事故嘛,隋浩没有告她吗?
没有。隋浩说,人家也不容易,要是告了她,她就要下岗,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下岗了能去干什么呢。如今人死不能复生了,不要再伤害到其他人了。
那个小护士听到后,感激得什么似的,坚决要给隋浩当女儿。技术室主任满脸泪痕,说。
这一天正是隋浩的女孩去火葬场的一天,孟宪伟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来到铁路医院的太平间。来的人很多,黄慕媛也在人群中,看到孟宪伟,黄慕媛走了过来,喃喃地对他说,你看你的身体这样,还过来干嘛。
听到黄慕媛的话,孟宪伟心里一热,眼泪差一点流了出来,他知道他与黄慕援之间的矛盾,都在这一瞬间化解了。
孟宪伟走到隋浩和他妻子的面前,没等说话,眼泪先淌出来了,泣不成声地说,隋浩,你要节哀呀。
隋浩抹了把眼泪说,段长,你别说了,现在你的身体这么不好,还来干什么,你也要保重啊。
隋浩的妻子呜呜地哭起来,说,段长,你说我家怎么这么倒霉呀,隋浩在段上又是劳模,又是先进,结果还是让下岗了,要不是我们两口子都忙搞小店,孩子发烧,也许我们会早知道的,吃个药就可以。这孩子懂事,怕我们担心她,始终也没说,烧得不行了,我们才发现,谁知道医院会出现这种事。
隋浩忙去劝解,说,你别说了,谁都难呀。孩子去了,说啥都晚了。
孟宪伟说,隋浩,你让她说吧,说出来还好受些……
太平间的门打开了,人们将隋浩的孩子抬了出来,有人撩开盖在上面的白布,让隋浩两人最后看上一眼,隋浩凄楚地说了一声,孩子呀……就说不下去了。隋浩的妻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子晃了晃,就瘫下去了。
黄慕媛走过去,在孩子那个娇嫩的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依偎在孟宪伟怀中,孟宪伟用手缓缓地拉上白布,盖在孩子的脸上。
纵横交换机最终卖给了邢树才,虽然王波和魏宁万般阻挠,但是纵横交换机还是发货到了邢树才所在的公司,汇过来的钱却与局长公子给出的价是一样的。段里去人,还聘了一个律师一同去,到邢树才那里一查,就回来了,因为合同书上明确无误的写着这个价格,下面有公章,还有孟宪伟的名字,日期是在邢树才来的那一天。王波说什么也想不起孟宪伟到底什么时候与邢树才签了这么一个合同。
牛冬生一直在跑分局,他在为孟宪伟奔波,他将那次喝酒泡妞的事全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并对孟宪伟大加赞扬,要求分局重新考虑孟宪伟的工作安排问题。
那一天,分局长打电话给王波,让他告诉孟宪伟马上到分局来一趟。
王波说,现在恐怕找不到他,昨天他已经辞职了。
分局长说,尽胡闹,你马上找到他。
王波说,我也找不到他了,孟宪伟带领段上的一百多个下岗职工乘火车走了,这阵子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