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鼠年的腊八和大寒碰到了一起。常言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今天老天爷却一反常态,出奇的暖和,我气喘吁吁地越过了沟沟坎坎,登上康平县西关屯乡西关屯村太平沟北面的馒头山,已经是热汗淋漓了。
我三下太平沟,吸引我的不是这山这水这沟,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理想、有刚条、有干劲、有温度。他在这里用镐开拓着自己的梦想,创造自己的生活,他是一个1949年参军入党的老共产党员,鏖战朝鲜半岛的老战斗英雄,他叫常广溪。
昨天,太平沟被一场大雪覆盖。皑皑白雪中,温暖的阳光下,我举目眺望,七包八坡一条沟,已经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重新雕塑了一遍,银装素裹,茂密的山林枝枝杈杈上挂满了白雪,煞是好看。
我站着的这个馒头山,是常广溪开山造地的地方,馒头山已经被他削掉了一半。
1983年的酷夏和1999年的浅秋,我曾登上过这馒头山,初次来,是酷热得让人窒息的三伏天,山包上腐石裸露,骄阳如火,风丝不透,腐石烤的人喘不过气来,一个刚好半百的精干汉子挥动镐头刨山不止。老伴铲着他刨下来的腐石,装进土篮,装满了,汉子撂下镐头,抄起扁担,挂上装满腐石的土蓝,一路小跑,将腐石倒进馒头山下的大坑中。
我走到近前,他礼貌地放下扁担,冲我一笑。我端详着他,汗水流下,在布满灰尘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印痕,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他中等身材,下着短裤,上着跨栏背心,足蹬一双黄胶鞋。
我向常广溪自我介绍,我是县广播站的编辑,听说他分田到户后,不和生产队里的社员们争田亩,独自承包了这座山包,要开山造地,留与子孙耕,特意过来采访他。他听后,端起石台上印有志愿军出国纪念的白搪瓷缸子,递到我面前,缸子里的水漂着微尘,他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喝吧,这山上的水养人啊!
盛情难却,我故作姿态,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然后又继续我的话题。他接过话茬说,这不算什么,还麻烦你大老远跑过来采访我,我是老党员,整个生产队五十多户人家,仅有七百多亩土地,实行联产承包,分地抓阄,我没有参加。你看到没?这两个山包之间就是一个足有十五亩地的大坑,把它填平了,覆上好土,就是良田。我肃然起敬,夸他是活愚公。他摊开布满老茧的双手说,活愚公还谈不上,不瞒你说,我这双手,不止能握枪和美国佬刀兵相见,更多的时候是握镐,为了躲避敌机的轰炸,我们志愿军战士,手握镐头,挖了许多的地道和山洞,打仗的时候少,干活的时候多。从朝鲜战场上回来,我又和部队去了西藏,也是用镐头开山筑路,遇水架桥。
我深入采访,追问他怎么从山东寿光到了这里?他说,我哥哥解放前闯关东在这太平沟里落下了脚,我从部队复员后,带着妻儿追随长兄的脚步来到了这里。到这里才知道,这太平沟也不太平,七包八坡一条沟,风天冒烟起,雨天泥打滚。这两个山包之间的大坑,雨大了就会形成堰塞湖,暴雨滂沱,水冲过山梁,滚滚入沟,沟里的庄稼就会冲的七零八落,颗粒无收。我想在有生之年把这个大坑填平,让承包了沟里良田的乡亲们不受水害,同时有一块自己的良田,仅此而已。从太平沟回来,我写了一篇广播稿,题目叫做《造得方寸地,留与子孙耕》。
时光荏苒,十六年过去了,我在沈阳日报当记者,驻站在康平,听乡党委书记安景财说,常广溪磨秃了十七把开山镐,在两个山包之间的大坑上建成了十五亩的水平梯田,种上了瓜果梨桃,排除了两个山包之间堰塞湖,为太平沟解除了困扰千年的水患。
那年浅秋,我再次见到了常广溪,他正在葡萄架底下疏果,他告诉我说,疏果有些晚了,坐果时,看到一嘟噜一嘟噜的小葡萄串,这也舍不得剪,那也舍不得扔。昨天乡里的果蔬技术员来了,他说必须忍痛割爱,剪掉这些不大不小的果实,给余下的果实争取生存空间,让它们长得又大又甜。他领着我漫步在他的花果园中,不时摘下沙果和家桃让我尝鲜。
站在山包上,陪同我来的安景财书记向我指指点点,他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常广溪的带领下,太平沟的人们都动了起来,封山育林,昔日的荒山秃顶变成了花果园。
按照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果然和我过去见到的太平沟已是两重天,左边的山包上长满密密麻麻墨绿色的黑松,右边山包上长着高矮不一的果树,其中一片茂密的山楂林,已经可以看到点点的红色了。
突然,天空走来了几朵浓云,起了风,感到了阵阵凉意,我看着身边的常广溪,依旧是十六年前那身装束,脸和身上越发古铜了,只是背心裹住的皮肤,泾渭分明地显露出咱黄种人特有的肤色。蒙蒙细雨中,我们窃窃私聊,他思念起自己的过往,对远方的家乡有着一叶飘零的牵挂,他已经不年轻了。1949年,他16岁当兵,到现在已经在外漂泊了五十年,对山水的爱,是他理想美梦的源头,美梦在无边的尘世中蔓延,直至现在,他有了自己的花果园,有了自己亲手造出的十五亩良田。
我在淡定中赞美你,亲爱的志愿军老兵,你用人世间最美好情愫在山水间勾勒出了一幅精彩绝伦的画卷!你的爱与秀美山川共枕,你的理想与风景如画的太平沟同梦。
常广溪栖息的地方是他亲手用石头垒砌起来的石屋,外屋一个角落散放着他用坏的家什,我的新闻视觉聚焦在他用秃的镐头上,有尖镐,也有平镐,数起来足有十七把之多?;乩春螅戳艘黄ㄑ督小妒甙芽礁洹?,新华社发了通稿。
再入太平沟,也有东方巨人毛泽东重上井冈山写下的那首著名的诗篇的感悟,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我站在馒头山上,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身搜寻我曾经驻足的石屋,石屋已经不在了,变成了四间砖砌的大瓦房。常广溪的儿子常孝三迎了出来,他告诉我说,那年你来采访后不久,母亲得心脏病走了,父亲思念母亲,常常暗自伤感流泪,但依然劳作不休。沈阳市光荣院来太平沟寻访抗美援朝的老功臣,常孝三第一次看到了父亲的军功章,形状各异,足有十枚之多,当时父亲已经76岁了,身板硬朗,光荣院的同志劝他该歇歇了,该享享清福了。盛情难却,父亲十分勉强地同意了光荣院同志的请求,临行时,还带去了他用过的镐头和其他的农具。此后,常孝三每年都去光荣院里看父亲。在光荣院里,一晃十二年过去了,他是闲不住的人,在光荣院旁边寻找到了一块荒坡,用镐头使其变成了菜地,在那里种上了韭菜、菠菜、豆角、黄瓜等十几种蔬菜,分文不取,全部送到食堂填补伙食。他已经88岁了,去年秋天还收获了两千多斤地瓜,分给大伙食用,收拾地瓜秧时,不小心用镰刀砍破了腿,光荣院院长心疼他,收回了菜地,使他变成了闲人。他待不住,头些日子,他回到太平沟家里住了几天,正在家里干活的时候,又被沈阳光荣院来车接走了,说他是共和国的国宝,新冠病毒疫情期间,更要多加关照。
没有见到常广溪,只有当年的几把开山镐还在,自然让我很遗憾,但也很欣喜,他突破了“米”字寿,这是上苍对好人的眷恋。他操劳了大半生,用汗水践行着自己的入党誓言,身体力行地让群众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共产党好,这就是一个共产党人的好德行!“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背9阆砩嫌凶畔白苁榧翘岢摹芭踝乓豢判睦?,不带半根草去”的铁血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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