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喇嘛荒是法库北部的小村子,从小镇骑自行车到那里,大约半个多小时。记忆里那一帧巨尺山村画卷中,乡间的夏风吹开路旁的庄稼,西泡子水塘上跳跃着粼粼的波光。喇嘛荒也是我青少年寒假时一定要奔赴的地方,在不顾冰雪路滑推开门的一刻,衣着干净挽着发髻的姥姥坐在炕头,泥火盆里埋着的土豆,已经烤熟了?;蛐恚拿娣奂庸こЮ锘档暮涿嗳缥业拇懦?。
母亲今年82岁了,年轻时大眼、宽肩。
二十世纪20年代,姥姥和姥爷在慈恩寺乡喇嘛荒村组成了家庭,母亲在十多岁时,姥爷病死在县医院,弱小的姥姥赊一口“无底”薄棺埋了姥爷,带着五个孩子艰难度日。母亲不得不辍学,去生产队挣工分,成了姥姥家的顶梁柱。
当时奶奶家和姥姥家相隔不远,却门不当户不对。当年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爷爷在喇嘛荒村大队加工厂上班,在当地算是不错的人家。那时妈妈和爸爸同在喇嘛荒小学读书,爸爸品学兼优,任学校的大队长,课间操时在台上领操的样子令母亲仰慕。初中毕业后,父亲入伍部队当文书,而母亲由于勤劳能干在生产队担任妇女队长,但彼此的生活似乎不会有交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天奶奶突发阑尾炎穿孔,用门板抬往县医院的半路就撒手人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改变了父亲的一生。父亲接到噩耗转业回家。当媒人来提亲时,母亲窃喜,能嫁入读书人家很他情愿,何况这个小眼睛单眼皮男生也是自己倾慕的。母亲在姑舅哥哥和其他两个娘家人的陪同下来到高家,和爸爸站在毛主席像前庄重地敬了个礼,两个肩挑责任的人就这样结婚了。那年是一九五九年,母亲二十岁。
母亲嫁到高家,暂住在镇里大姑家。大姑一家人以及未成家的二姑、叔叔、还有三岁的小老姑睡满了南北两铺大炕,他们的衣食住行大部分就归了妈妈。不久,二姑考到北京,妈妈好生羡慕,经常梦见坐在教室读书,醒来却看到有一大摊子事要做。那时计量局招工,沈阳铸造厂招工,因为这一家子妈妈都错过了。三年后,父母将家搬到东街钢铁厂院内,叔叔、老姑在内的一家人靠着父亲36元的工资过活。叔叔考上了师范院校后,妈妈一边做临时工,一边操持一家子的生活。不知情的都以为小老姑,大哥、二哥和我是我家四个孩子呢。
母亲很开心有了自己的工作,她拿出在生产队干活的劲头,样样不拉后,从棉麻厂推荐两名工人到县医院上班,妈妈在被推荐之内。不久,我的家从东街搬到河套南岸红房住,那时似乎都能分到公家房,一年给房产交几块钱房费,不愁没有房子住。
那时三间连脊的老檐出头房子,我们家和对面屋曲姨家各占一间半,两家公用一个外屋,一口大锅下面的“大灶坑”旁,配置一个长方体木质的风匣。印象中二哥常坐在那在拉风匣,实实在在做了妈妈的助手。母亲最惦记二哥,但对二哥也最严厉,记得二哥小时候有一次偷拿了母亲兜里的零钱去买炮仗,也叫“小鞭”,不巧被邻居发现了,母亲拿着铁锹生猛地沿着河套追撵,二哥十五、六岁的样子,和妈妈赛跑自然是赢家,他回头看看妈妈拉的远了就停下来,看妈妈要追上了,就加紧跑,母亲终于没有追上。但到晚上,当二哥回来脱了衣服准备睡觉时,妈妈把二哥的被子掀起来,补上一顿打。我记得当时的一幕,心里觉得母亲缺了点女人的温柔。后来和母亲说起这事,母亲说小孩子像小树一样,不卡索就长不直溜。
大约在70年到80年代初,我家和西屋的曲家像大多住公房的人家一样从中间砌了一道薄间壁墙,砌个小砖泥炉子代替大灶坑,风箱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妈妈勤劳能干,把家里外屋收拾得干净利落。妈妈心灵手巧,会裁剪衣服,我穿的粉色的确良半袖令大院的小伙伴们羡慕。那时的花被面和白色里子是分开的,拆洗被褥是繁重的活,经过拆洗,浆洗,晾晒,捶打,抻被,再把被里被面缝在一起。浆洗是把被褥单子放在盆里用面糊揉均匀,抻被是晾干后妈妈和我们各执一端用力抻扽。我放学回来,接过一端和妈妈一起抻,伸着抻着就哏儿哏儿乐了起来……。晾干后的被里和花被面缝成一起的被子,因为浆糊的作用,盖起来是硬硬的,刚进被窝感觉很凉,我问,为什么要刷了浆糊?妈妈回说浆过的被子经埋汰。那时候还没有洗衣机,都靠手工搓衣板搓洗,妈妈的活计很重。80年代末我结婚的时候,市面上开始流行被罩了,洗被子用洗衣机,换时从一端把被子装进去拉好拉锁就好了。炊具电饭锅的使用,把人从烟熏火燎中解放出来,汤大汤小都不会烧糊。煤炉子上的黑锅只要做点菜就好了。
母亲刚到医院分在在食堂工作,她吃苦耐劳,和面用力气,蒸出来的馒头又香又白,很快就受到肯定。几年后,经医院领导推荐妈妈满怀感激去了挂号室,成了一名挂号员。虽然一直没能再读书,但是她积极上进,不会写百家姓,就拿了字典一点点地查,终于没有辜负领导的期望,在财会科乃至整个医院口碑都极好。
父亲爱读书,不喜言谈。从小学到高中时期,那时我家里屋正对门墙靠墙摆着一个长方形木桌,上面插满书的灰色木制书架印象很深。我放学??吹桨职侄俗琅缘囊巫由峡词榭幢ā0职址浅8删?,书桌擦得一尘不染。夏天爸爸拿一根木棒支开窗户,打扫水泥地面、弾上水,拿下窗台上的花来喷水,微风吹进来,新绿的茉莉花香和淡淡的书香弥漫小屋。父亲很理解和关心孩子们,他对儿女的语言说教一直不多,也从不对我们发脾气,但小眼睛里的慈爱一直是我小时候无比幸福的回忆。每到年终,父亲会捧着一本大红的先进生产者证书踏进家门,身教是一个家筋骨般的支撑。
80年代初,大哥从部队回来结婚时,我家趟房前盖了一间红砖门房,一台黑白电视机很稀奇,两年后二哥结婚时已经时兴彩色电视了。当我89年结婚时,娘家陪送了天津产的北京牌电视机,价值2500元,我结婚时录音机、组合家具、洗衣机一应俱全,生活像走进春天,一派新生的样子。忽然间,如同一袋“小飞机”和小动物饼干分三份的时代成为历史,下一代“手指饼”和“大?!北傻奈兜栏腿似肺?。
80年代末,我卫校毕业也到县医院上班,这时妈妈50岁,正好退休,我像妈妈一样给一项工作就埋头干,在护理岗位上一干就是三十年。刚上班时我分在儿科,给孩子们在细细的青蚯蚓般的血管上扎头皮针,需要耐心和认真。我继承了母亲任劳任怨的品质,以至于后来在妇科、眼科的工作以及在盛京文学网站和小镇作家协会《厚土》做编辑时,因热爱和责任不讲条件的付出了很多年。
二十世纪初,河套修建了灯光球场,甬路间几处黄刺玫每到初夏盛大地开放。我们都已经成家,父母不知不觉间渐老。在双合桥北买了90平米的单位家属楼,第一次享受集中供暖,彻底告别厨房烧煤生炉子的日子。我自己的小家也搬入了南大桥东侧的蓝楼,遗憾的是父亲患上了脑血栓,幸福的日子中参杂着心酸的遗憾。
2004年,父亲69岁,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菩遥山上,怀念与祭花和松柏相生。不知道父亲从部队回来时的义无反顾是多么心痛,责任心折翼了梦想的翅膀。父亲留给我很多书还有一个记满随笔的小本子。也许父亲的梦想是军旅作家,梦想像一树花开的香馨,无处寻觅,但沾着花香的人在希冀中前行,回头看已经走出了一条长长的踏实的足迹,那足迹停止墓前,却充满感召。
大约十多年前,从南大桥向东,河岸木廊蜿蜒,小镇的人们徜徉在东湖欢乐广场、987广场,享受着崭新的美好的生活。
二0一四年,母亲把家从南街家属楼搬到玉龙一品,离原来的钢铁厂不远,现在这里高楼林立,早已不见了钢铁厂黑白片的模样。一辈子忙碌下来,读书的梦想如天上的流云越飘越远。人生的征程不过是一边追逐梦想,一边踏出一串串坚实的足迹。从喇嘛荒到小镇,百年的乐章里有父亲母亲梦想的缘由和期许,随着山川换新的韵律,走出了一部责任担当的奋斗史诗,我们从世纪起步,穿过历史赋予我们的那一片父母期许的锦绣花开,走向欣欣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