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东风擘》是一部题材特殊、充满浓郁英雄主义气息的网络军事小说。作品对中国当代军人的形象气质进行了极致性的描绘,火箭军军人的“王牌情结”浓烈逼人。小说对新时代军事文学内涵做了积极建构和表现,特殊的题材使得作者需要对故事内涵及小说本身秉持独特的理解。作品对武器的认识、对人与武器关系的思考、对战争的叙事伦理方面的探索都有一定意义。多种修辞格和叙事手法技巧的灵活运用,使得作品具有强烈的小说修辞学意义和效果。
关键词《东风擘》;军事小说;英雄气息读了第四届网络文学“金桅杆”奖获奖作品、阮德胜创作的网络小说《东风擘》,一种特有的、浓烈的英雄主义气息扑面而来?!抖珉ⅰ肥且徊堪云辛榛甑木吕嘈屯缧∷?。作者深悟军事小说的写作之道,所呈现的所有叙事元素和符号,包括人物、故事、语言、景观、军旅生活等都深深烙印着鲜明的军旅文化意蕴,达到了理想的叙事效果。
火箭军人物形象气质的极致描绘
《东风擘》始终被一种强悍、硬朗的气息所充盈和浇灌着,这首先取决于小说塑造了一批气质出众、意志刚毅的当代火箭军军人形象。尽管通过以往的阅读,人们从概念和印象上对当代军人形象并不陌生,但在实际阅读这部小说时我们仍然被这些独特的军人形象与气质吸引。无疑,作者在对火箭军军人的独特气质塑造方面成功实现了升级和强化。
小说凸显了火箭军军人的“王者”心理。一般来说,军人的常见形象主要是作者通过书写他们面对军事训练尤其面对战争时所体现出的必胜信念和刚强无畏的意志,以及严于律己、刻苦训练的心理和行为而实现塑造的?!抖珉ⅰ纷龅降氖前驯氏碌幕鸺说木衿拭杌娴郊?,每个军人或集体表现出的超常的意志品质在当代军旅作品中甚为少见。
小说塑造了火箭军军人特有的对战争的态度和意志品质。这些人物深知自己在战争中的位置和作用,在战争与和平的关系中,显示出对“战争”的终极层面上的深刻而独到的认识,即防止战争就要重视战争,重视和“热衷”战争的行动必然是让自己强大到极致,最终阻止战争。所以他们都是对训练、对战争“狂热”的一族?;烤歉黾说拇?,“在学业和军事上,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争个高低,他最‘烦人’的是满脑子里都是‘战争’,任何时候他都在问:‘这要是打仗呢?’”;读大一时他就制定过关于中国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的作战设想,大三时搞出了“战略导弹打击坐标法”;他质疑内部训练方案,反对事先按计划进行的演习性训练对抗;看到最新武器出现,马上对我军的核威慑方式更新问题有了思考;即使给旅机关干部当考官,也考得人人出红脸、冒大汗。女子发射营营长向爱莲也是如此,完全按照男性标准训练女部下;将导弹驾驶员由男性更换为女兵;参加军事五项障碍跑时,摔破了双膝,也坚持完成所有课目且拿到最高分;反对上级拟对女子发射营放宽考核标准;主动登门求与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打仗;“天盾”行动没有女子营参加,感到很郁闷。
对战争的特殊认识必然产生极端争强好胜、唯我独尊的“王牌情结”。由于有着共同的自我定位,小说中的众多人物,从上到下,普遍认为自己的单位和自己应该是最强大的、最厉害的,形成了在军事训练上谁也不服谁的心理。基地司令员戴雷说过:“‘中国王牌’只可能属于我们第二炮兵?!焙艘挥恰岸绲谝恢Α?,其历史几乎等同于二炮的历史,这种荣誉感形成了一代代核一营官兵强烈的责任感,构筑了他们浓烈的“王牌情结”。二炮领导向天鼎要求核一营“永远立于二炮的第一方阵!”核一旅的人也始终按照“第一”的标准要求自己。核一旅旅长袁崇高提出把核一旅打造成为“中国王牌”,逼着核一营在组训和试点中必须全部达标。核一旅一营有个“1”字造型的雕像,华强军训话时常提一营的“1”字的含义。内部“打仗”时,就连红蓝军的选择,华强军也是选红军,并说:“二炮部队,特别是我们中国王牌一营,永远只能是‘红军’?!币虼耍∷翟谛鹗侣呒闲纬闪思父龅ノ槐舜司赫摹傲矫媸健钡男鹗滦蛄?。不仅是军事训练,就连打篮球和拉歌,核一旅一营和常三旅三营也“干”上了。向爱莲曾说核一营有一股子“打胜仗”的自信与气势,“一出动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石磙,什么也无法阻挡,什么都会被它碾成粉末”。其实,这种评价适合作品中所有军人个人和集体。当代火箭军的精神气质得到突出彰显。
当然,小说还描写了与这些指战员不同的军旅人形象。如在西北戈壁滩的发射基地,出现了一批白发苍苍的国防科工委专家,他们中很多人将一辈子交给了东风IV。随后特意描写了一位在捡石头的老专家,“他个头不高,背有点驼,满脸疙瘩,有着羊毛内胆的防寒黄大衣穿在他身上显得好大、好重”,并叙述了老专家和同为火箭技术员的爱人的感人故事。他爱人因东风IV试验发射牺牲,她很漂亮,“在院校是?;ǎ娇乒の俏ā?。这类人物在后面出现,旨在说明火箭军人的形象特点和现代战争的内在本质。
新时代军事文学内涵的充分表现
在现代小说写作中,题材或叙事内容未必是小说写作的绝对重要因素,但在传统、写实性的写作中,“写什么”仍是很重要的内涵。核力量部队领域的内容对广大青年和网文读者而言,的确是最为新颖、最为神秘、很有吸引力的题材,人们渴望领略一下这一领域的“奇异”色彩。《东风擘》写的是崭新的“二炮”(后为“火箭军”)最新的军事领域的故事,自然突出了以往鲜见的军事元素,即最现代的武器及相关知识,这不仅意味着写作内容的变化,也意味着小说在相关写作方面也要有新的探索和实践,如对现代战争、核战争、人与武器关系等相关问题的认识,对特殊的军事文化浸润之下的人的情感、心理、行为的表现,都是当代中国军旅文学写作的新的挑战。现代战争的结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武器的科技水平和交战双方人与武器的融合程度。对武器的极端喜爱和重视,意味着对战争的极端重视,也意味着对战争的控制和对和平胜利的渴求。所以,在新的军事叙事文学中,对武器、对人与武器的关系的观察和表现成为新的特殊内涵,也建构了特有的有关战争、有关武器的叙事伦理。
小说第十二章写到了华强军在看到新型武器模型时极其兴奋的心情。作者当然也兼顾读者的心情,对于新型武器的特点,是通过华强军向妻子作较大篇幅的介绍实现的:导弹发射不需加注,体积小,能覆盖到地球任何一个角落,能在发射车、移动火车乃至潜艇随时发射,作战准备时间极短,每个弹体有核弹头十枚之多,每个弹头能独立打击,还能多弹道机动变化,携带诱饵弹,超高速,威力极大,目标精确到百米之内,全天候都能发射,等等。在这过程中还对夫妻二人的兴奋情绪做了描写。这一细节充分代表了小说中所有指战员面对新型武器时的心理和思想。
小说积极尝试着描写人与武器的特殊关系,并在这种描写中揭示人物的精神世界。小说每每写到导弹出现时,由于保密,很少对武器进行直接描写,但总是通过不同方法来突出人物的特殊心理描写。如写战士来到导弹实际隐藏之地红山时,对红山景色进行了描写:“红山的红也有过渡,但不像有些北方的山,让人看得出来,它会在某一个断露的夜晚,突然就红了起来,起先是山尖,接着是山肩、山腰、山臀,最后是山脚。有些山的红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红山,不,每一片枝叶都红得情分十足,早红的等着迟红的,迟红的赶着早红的,直到西伯利亚的寒流到来之前的某个上午或下午,绝对不是夜晚,山尖上的第一片红叶在等到山脚下的最后一片叶子红了之时,红山像燃烧的火焰在喷薄,红得令人热血沸腾”。第八章在部队前往导弹坑道的行军路上时写道:“在路过一处湿地时,淡黄的野芦苇保持着年轻的站姿,顶上的芦花在逆光中像一把把白亮的刀,有阵势,也有杀气?!钡谑徽?,写导弹出坑道时,“出了洞口,高大的‘黄河’牵引车拉着几十吨重的弹体,如巨鲸一般,势如破竹地从被灌木等植被覆盖的山路上一蹍而过,只有原始林里那些在岁月里一点一滴成长几百年的高大树木才能静静地伫立两旁,仰视、致敬”。这三处描写可以说达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是特殊的自然与特殊的人之间的和谐。因为它们是将自然景色的某种特点与军人、与导弹的某种内在精神本质巧妙融合一起。第八章坑道里训练、作战演习描写揭示了导弹部队神秘的一面,对读者来说很是新鲜和神秘。小说后面对戈壁滩上的发射点火场面的描写更是达到高潮。从中我们会发现,面对导弹这类武器,作品总是在尽量衬托出军人的一种尊崇、仰望的心理,这与传统军旅小说习惯写军人对手中的一般性武器的垂顾性呵护、喜爱、把玩有所不同。
军事训练是和平时代军事小说的主要描写内容?!抖珉ⅰ芬彩侨绱耍煌氖峭怀隽硕缘嫉庖惶厥馕淦鞯墓刈ⅲ阉魑恢智6缘男鹗缕鸬?。正因为这一点,小说中火箭军的工作和生活成为小说叙事中最为新鲜、最为陌生、最为特殊的部分。高端武器要求训练必然与大量现代高科技元素高度融合,军人的活动内涵必然发生深刻的质的变化,军旅文学的叙事内容也随之改变。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成员和核一旅的“打仗”,完全是训练基地实地场景与仿真系统的高度重合。厉东方编写了两百余万字的导弹训练资料。高明亮等将枯燥的导弹原理开发成军事游戏软件,上级能想到的,他们在屏幕上就能实现,他们设计的导弹训练游戏荣获全军科技进步奖二等奖?;烤亮孔恿ρ榧O虬刻煸髦终椒ǖ难坝胙芯恐?。战士进入坑道时间长了心理抑郁。高明亮借助北大心理专家,与孔芳一起制定了“第二炮兵平战时心理自我测试与自我疏导法”。军人的日常训练、活动与传统军事文学的叙事习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该小说体现了一种新时代的军旅文学的新型叙事特点。
对军事科技的关注和描写涉及对新一代军队指战员整体素养的重新审视和呈现?;烤?、向爱莲、盛国富、贺民义等中坚力量均为来自军事院校的研究生,还有更年轻的来自北大等重点大学的大学生兵,他们系统学习过现代军事知识,了解当今世界军事动态,掌握高科技手段,甚至有留学和担任国际军事观察员的经历。他们是当代军旅小说中最崭新、最有区别度的一代军人形象群体。
修辞效果的强烈凸显
小说的修辞效果可以通过具体的修辞格运用直接实现,也可以如布斯所阐释的那样,通过叙事技巧、手段的运用,对读者产生影响或控制而得以实现。
小说频繁使用多种修辞格,这是传统的写作习惯,但这种传统实际上仍然丰富了叙事效果。小说可贵的一点是用贴合军旅文化精神的修辞格成功描写了人物特点。如写少将、小个子戴雷,“无论何时都有着像原子的随时裂变的饱和状态”,“凡是有烦恼,哪怕天那么大,只要听到官兵喊口号便顿时消失”。写华强军,“一双大眼似乎不用瞄准镜也能看清导弹在任意气象条件下的发射窗口,他的每一束眼光射出来都像是柱状的。两道浓眉的左边,卧着一颗不打灯光很难看得到的红痣,仿佛在这张有棱有角的面庞里暗示着什么。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嗓门,带队出操喊的口号——一个连队也盖不过他,那声音不是用力气吼出来的,而是虎啸山林,音中挟着响,响中带着威——营区操场上仿佛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纯粹地出腔之后,见人粘人、见物裹物,能跳动、能起飞,跳就跳得地动,飞就飞上云霄”;一声“解散!”“梧桐树上的果子啪啪落地,不知道是官兵震的,还是华强军震的”;他的两杠一星肩章“平如镜、硬如钢”。写高明亮,“最强烈的印象就是标准:相貌标准,偏瘦如仿宋体的‘国’字脸上,眼皓睫重,笔挺的鼻梁上通下联,光洁的额头之上是《条令》要求的第一款刚健型发型,刮得干净仍泛着暗蓝的胡茬有效地完成了面貌最后收官一笔;个头标准,一米七五,手脚腰身不能说全如黄金分割点一样高标,但用尺子量起来,其比例协调也是上下不差一分,在军姿训练之后,举手有位、抬脚有度;衣着标准,一身迷彩作战服,军徽端正,军衔合宜,尽管稍显宽大,但收扎有度,反倒映衬了身材的精壮;语言标准,与其谈话中,语速急缓有度,表达清晰明白”。可以说,这些丰富的修辞格运用,写出了军旅人的共同特点,也凸显了每个军人的很有区别度的个性,体现了作者对军旅人精神世界的深刻的洞察力和较高的表现力。
作家在给自己笔下人物起名方面花费了不少心思,也有着浓郁的修辞效果。试看:向天鼎(二炮副司令)、戴雷(基地司令员)、程厚德(基地政委)等,这些人物名字共同特点是响亮、阳刚、威武。女性人物名字,如向爱莲(营长)、郝春阳(营教导员)、韦彤艺(连长)等,充满飒爽之气。这些名字都有深意,有的和火箭军部队特点相近,有的与内在品质取向相关,为人物塑造增添了特殊色彩。另外,戴雷的“戴大炮”、向天鼎的“向刺猬”等外号,乃至部队的作战任务或军事项目命名如“天盾”“东海亮?!钡榷加型男薮亲饔?。小说的起名方式让人想起了《林海雪原》,那部小说中的少剑波、杨子荣、孙达得(“长腿”)、栾超家(“猴登”)、刘勋苍(“坦克”)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由于上述人物在行为上都有符合各自特点的表现,加之人物名字的频频出现,人物给人的印象就更强烈,作品整体的修辞效果凸显出来。
按照福斯特的阐释,《东风擘》中的人物大多属于扁平人物。人物命名的象征性和修辞性,突出了人物性格的纯粹性。这种写法符合强化意志与纪律的特殊兵种领域的文化氛围,是制造网文爽点的有效手段,也把当代中国火箭军指战员的独特气质和精神面貌整体性呈现了出来。
小说的另一种修辞,主要是通过叙事手法的运用,给读者造成的一种伦理和情感上的整体影响。本小说的突出之处是善于运用叙述视角的变化实现理想的修辞效果。文中有一处两只天牛决斗场面的描写,是通过向爱莲的内视角进行叙述的,“向爱莲扭头看见两只天牛正趴在《冰血长津湖》浮雕中一支静卧在雪坑的枪管上决斗,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败,东边触角短些的那只调头‘回撤’,西边体格明显大的紧追不舍,‘短触角’突然飞将起来,迅速转身落到了‘大体格’的左后方,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大体格’反应过来,它以全身之力顶了过去,‘大体格’被掀翻在‘雪地’里”。此处的内视角选用,促进了作者、向爱莲和读者之间在价值、道德、审美向度上的呼应,揭示了向爱莲的性格特点。西北戈壁滩本是荒凉贫瘠之地,但作品对导弹发射架所在地通过多种叙事方法手段的运用,实现了空间修辞效果。比如,通过华强军的内视角写到一位挑捡石头的火箭专家。然后通过专家口吻讲述他和夫人每次参加发射时都捡戈壁石头的故事,她是技术员,在东风IV第一次试验发射时牺牲,他是因为夫人喜欢石头才喜欢上石头的。此时再用华强军视角,目送着老专家身影,自己也低头捡石头。东风IV发射前要接受最严格的“体检”,此时是通过华强军的视角进行叙述的。这几个叙事视角的转换,侧重表现了火箭军前辈的高尚精神及对后代军人的影响。而随后,又以全知全觉的叙述视角写到东风IV上架前的陡然狂风大作、雷雨交加、飞沙走石的场面。这种叙述视角和描写手法的运用,加深了作品主题意蕴的表现,实现了理想的空间修辞效果。
小说在叙事逻辑运用上值得探讨。叙事逻辑是关于叙事功能之间逻辑关系的考虑,按照法国叙事学家布雷蒙说法,“叙事序列”是叙事的基本单位,它又分为“基本序列”和“复合序列”?!盎拘蛄小庇扇霰舜思溆醒厦苈呒叵档墓δ茏槌?,三个功能简单说分别是“情况形成”“采取行动”“达到目的”[2]?!抖珉ⅰ肥前凑沾承鹗孪肮咝醋鞯?,叙事的“基本序列”是,导弹部队树立强军目标(“情况形成”)—积极训练(“采取行动”)—实战展示训练结果(“达到目的”)。当然,在这个“基本序列”中又可派生若干个小的叙事序列,分别穿插、镶嵌在“基本序列”的某个功能之中。第三个功能(“达到目的”)由于核一旅的特殊性,实现的途径若是电子对抗,读者感到不解渴;实弹发射则是可遇不可求,但又是读者最感兴趣的爽点。小说的成功之处在第十二章描写核一旅完成了东风IV的实弹发射。作者赋予此次实弹发射以重要的理由,如获取最饱和的数据,为今后导弹的设计与制造提供依据,同时也是检验核一旅平时训练的最好手段。随着东风IV的发射,小说完成了基本的叙事逻辑。但小说随后的叙事逻辑值得商榷。后三章主要写了核一旅五十周年庆祝、女子发射营通过考核、火箭军成立、华强军母亲去世、女子发射营参加战区首次大型对抗演习、基地改革、相关人员转岗转业等情节。从实际效果看,叙事节奏略显拖沓。该小说不是开放式结构,完全可以大胆地把后三部分的叙事功能整合、填充进东风IV发射前的序列,这样会更紧凑、耐读一些。小说还有一些值得探讨之处,如缺乏一定的纵深感,主要人物与社会的关联少,人物精神构筑的现实根基稍显薄弱等。(原文载于《艺术广角》2025年第1期,注释从略,详见原文,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