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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没的传奇
来源:北方文学》2025年第8期 | 作者:叶雪松  时间: 2025-08-14

  一

  我与山东有缘。

  太祖父是山东登州府黄县(注:龙口市)马家庄人,这样说来,我的祖籍、根在山东。祖父说,那是一个靠海的地方。同治八年(1869),为了避开朝廷重税,太祖父咬咬牙,挑着担子,携家带口闯了关东。

  概因从小就听父辈们讲起和山东的渊源,加上小时候常有山东老家人来家续宗谱,我对山东这块土地自然而然倍感亲切。

  三十年前,我曾在山东这块土地上打过几年工。1994年春天,我从大连码头乘大舜号至烟台,又从烟台转道青岛,在一家电信工程当材料员。在烟台的码头上,潮湿的海风吹拂着我的长发,似乎是先祖们无形的大手在摩挲着我。这里是我和先祖们接触距离最近的一次。我没时间去龙口,不过,澎湃的心儿就开始感觉到先祖们的沉重的呼吸和亲切慈祥的目光。

  那几年,我一直在山东的青岛的即墨、莱西一带往返,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和山东当地的工作人员打交道,工作之余,我最爱做的就是到驻地附近的农家拉家常。豪爽热情的山东大爷大娘们,一次次温暖我的心。每次,听着熟悉亲切的山东口音,作为闯关东山东人的后代,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一百多年前。那时,先祖们也该和他们有着相同的口音。

  香港回归那年冬天,我离开莱西瓦戈庄回到了辽宁。和山东的缘分就告一段落,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因为参加了两次山东主办的文学赛事,分别在20132014年来到宁阳和高密采风。就是在高密之行,结识了离我祖籍不远的莱州作家赵惠民,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巧合的是,2022年,我的长篇小说《大地葵花》也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再一次和山东有了联系,并和该书的责任编辑姜辉成了忘年之交。

  因为另外一部书稿的写作,涉及描写清代山东济南商埠及城外口镇石砌圩子城,以及寿光的羊角沟码头,姜辉特意约我来到山东,驾车带我到这几个地方采风。济南、口、周村、羊角沟、沂水,凡书中涉及之处,差不多走了个遍。最后,在茫茫的沂水河畔,姜辉对我说,有一个地方应写进书中。我问是什么地方,姜辉说,沂水东南一百多公里外的日照市,有一个堪比周村、羊角沟、口还要繁华古老而今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素有“城南巨镇”之称也和当年的口一样筑有石砌圩子城的大商埠——夹仓镇。

  夹仓镇?我一听就来了兴致。

  姜辉说,和清代寿光的羊角沟差不多,当年,曾是日照“八大海口”之一,传以水为“夹”储粮为“仓”而得名,是一个拥有一千多户,一万多人口的大商埠。它原本是元代的一个小渔村,因为村西的海可以停泊入海的船只,有着海上运输的便利条件,经过几百年的发展,慢慢建立起具有一定规模的海运码头,一度发展成为日照最大的商埠之一。古时的官府为“调节粮价、备荒赈恤”,在这里建立了粮仓(亦称社)。鉴于这里地处河海交汇的夹角,就给它起名“夹仓”。

  为了感受“夹仓”厚重沉甸的历史,姜辉决意带我驱车前往,一同穿越感受百年前的繁华。

  二

  在日照市经济开发区意隆商务宾馆休息洗去旅途的劳顿,第二天吃罢早饭,我们就驱车赶往夹仓

  半个小时左右,在一块玉米地的尽头,湛蓝如洗的天幕下缓缓出现了一个规模不大的村子,看起来和绝大多数山东的村庄并无二样;只是,在红瓦新房中夹杂着为数不多的灰瓦青砖墙皮斑驳的老宅,那锈迹斑斑的门环和形象依稀可见的石鼓,似乎在诉说着曾经的过往和辉煌。

  这哪里有古商埠的影子?石砌的圩子城在哪里?当年,林立的商铺和帆云集,商船川流不息的码头在哪里?尽管事先在心理上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我还是有些失望地看了看姜辉。姜辉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指着一户人家的院门:“数百年的沧海桑田,朝代更迭,我们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没准就是当年的商铺门口,这户人家当年就是赫赫有名的商号?!?/span>

  姜辉说不无道理。前几年,我在鲁院学习,曾跟随校方主办的采风活动去过甘肃、内蒙古交界处的河西走廊,当年楼高耸的玉门关和水草丰美、人烟稠密的西夏国黑水王城现在不也只是在一片黄沙中剩下一方断壁残垣,几片残砖烂瓦?

  村里年过八十的尹大爷知道我们是专程到此采风的作家的时候,非常热心地领着我们在村里走走看看。尹大爷说,当年的夹古镇经过历史和时代的变迁,现在已经变为夹仓社区五个自然村了。

  在一户人家的百年的老院子,我们意外发现在镶嵌在墙上象征着主人身份的拴马桩。尹大爷告诉我们,像这样的拴马桩在他小时候随处可见,残留到现在的不过一两处。我们现在看到的是雄性拴马桩,雌性拴马桩已经消失。

  尹大爷说,先人制作有拴马桩,一为自己使用,另外还可供亲戚或是朋友及商家暂时拴马之用。尹大爷说,呈现凸显外露内有凹槽的拴马桩即为阳性拴马桩,主要是用来雄马和种马用;呈现拴马柱为平面立柱,内有凹陷空间的为阴性拴马桩。那么为何先辈要把拴马桩分为阴阳两种呢?

  原来,先辈们是将雄马和雌马拴在一条街或是胡同里,时间久了发现,雄马和雌马整天叫唤不休息,到主人使用它时就变得无精打采,气力不足。于是,聪明的先辈,就开始想办法,琢磨出雄马和雌马不能在一条街或是一条胡同里同时出现。前街的拴马桩一般多为马设计,主要是马童饲养喂料方便。雄马的拴马桩一般设在房后,或是另外一条街及胡同里。这样。雄马、马见面就不容易了,各自至少安分一点点了。除了吃料,就是眯眼休息,储备能量,准备为主人或客官好好服务了。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拴马桩在当年竟还有这些讲究。

  尹大爷,这座房子的前身曾经是一个油坊,由于年代久远,现在只是残存下来的极小部分。看着墙上的拴马桩,门前日夜清的灯,雕刻精美的门当和户对,威严的石狮和门前的白果树,推开那扇古老木门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里面的主人和伙计们忙碌的身影。在叠压整齐的层层青瓦中,长满了株株杂草,给古宅更添加了一层神秘色彩。

  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完全感受到这个鲁南小村庄的不寻常之处,不过,当尹大爷领我们到一块闲置的空地上指着一处雕刻着“夹仓镇”的古碑时,我们顿时被震撼了。

  这座横卧在地上的古碑,不就是夹仓古镇存在的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吗?我想,它同时也是后人开启数百年前夹仓镇这座沿海大商埠的尘封的历史之门的最宝贵的钥匙。

  三

  尹大爷告诉我们,仓的繁华据传是从康熙时开始的。说到这里,他告诉我们,有一个叫佟国赞的满洲官员不可绕过。

  康熙二十一年(1682),佟国赞任日照知县,他放宽了一些商业措施,设集,商人来夹仓做生意一律免税,这一优惠政策吸引了各地客商云集夹仓。没多久,这里沿街商铺林立。当时的清政府曾这里成立乡勇,保卫一方水土,还要建造防御用的圩子墙。工程半时,曾国藩率领的湘军部队来这里安营扎寨,这个城墙一直到咸丰十一年才陆续完工。

  时至今日,夹仓人还是念念不忘知县的功德,亲切称他为公。

  尹大爷说,夹仓建有石圩子城墙。旧时夹仓,浪缓水深,不待潮汛,舟船即可抵岸,元、明两代,海盗猖獗。故那时夹仓为安东卫(注:日照岚山区的海防古城)的重要分防要地,并在咸丰年间筑起石城、围墙,围墙设大门和炮楼。炮楼五座,炮台四座,四门更有特色,分东北门、西北门、东南门、西南门。四门各有大字题额:东北门因有山东,故曰“聚”;西北门泰山在其西北,故曰“岱宗”;西南因有沂河,故曰“望沂”;东南门题曰“海表”,表义为“外”,意即大门之外就是海。四门方向及棋盘街走势,形成后来的“斜夹仓”之势。

  在夹仓社区,我们看到了古镇的复原图,果如尹大爷所说,仓的四座城门均不是按正东正西来建筑,而是斜向设计,十分独特,看起来像一只巨龟。

  我想,这里面一定暗藏着许多不被我们今天的人们理解的人文理念。

  夹仓镇在以前的数百年间,曾经是当地土特产和外地商品的集散地,并有榨油和酱菜作坊数家;内商林立,码头上帆云集;明清两代均在此设有巡检司衙门,使夹仓成为方圆几十里的行政、经济、文化中心。

  为了运输物资的方便,先民们在海之上建筑了一座十三孔的大石桥,既作为海船上下货物的通道,又成为通向西南地区的交通枢纽。在海运业发展的鼎盛时期,商家们拥有的多条载重量达二三百吨的三三桅的大船,还有数量可观的小型帆船,都是在这里停泊的。再往后许多年,这里航道淤塞,不能??看埃崾耸倌曜魑胪返睦?。

  在一户村民的家中,尹大爷带着我们参观了残存的石圩子城城墙。当年的城墙高达数丈,可惜的是,在民国三十五年(1946)遭到拆除,而今剩下的城墙不及成人高。我一遍遍抚摸着长满青苔的城砖,一遍遍感受它的肌理。这不就是我梦中的石圩子古城吗?如今,它就静静地横卧在海边,散落的城址像一张跨越时空的网,似乎在裹着历史的音符,而此时,时间,是静止的,停滞的。

  而我将一块被数百年的风雨剥蚀的城砖拿在手时,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那块润泽的城砖在太阳的炙烤下散发出来的热量,像巨大的磁场,将我深深地吸进了历史深处,踏上了横跨数百年的穿越之旅。拂过脸颊的微风,像先辈们温热的大手,远处的云影天光,像先辈们亲切的双眸,在和数百年后的我对接。我在古城墙边流连,生怕错过它的每一寸肌理。我抚摸着它残留下来的每一块城砖,拨动着缝隙里钻出来的每一棵草,聆听着来自历史深处古人那沉重的呼吸。

  当年的夹石圩子古城,是多么繁华、热闹。

  “啪嗒啪嗒”,我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顺着脚步声,我似乎看到,一队进货归来的伙计,从远处迤逦而来,在城中穿梭而过。城中的街上到处是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口音讨价还价的商人。

  瞧,被簇拥在一个商号前一群人中间的有位清纯美丽的少女,是那么的清纯曼妙。裙子和头饰在金色的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金黄,映衬得她愈发的美丽。

  她是谁?在这座石圩子城,她是哪个富商大贾家的小姐?抑或巡检司衙门老爷的千金?还有,在这繁华的街道上,一定也有我们叶姓先祖们勤劳的身影。

  四

  在夹仓镇石碑的旁边,有一块清代的尹氏墓碑,彰显了夹仓镇特有的文脉。尹大爷说,他的五世祖曾经做过翰林,他们尹家当时是夹仓镇内的一个名门望族。

  临来夹仓之前,我和姜辉不止一次谈及书稿中的济南商埠、口镇、周村和羊角沟??纯矗饧父鲈缙谏桃捣比俚牡胤?,和夹仓相比起来,哪一处的年代更为久远,商业规模更大。通过海量的资料,我们查明,在清代,山东有四个最大的贸易区,它们分别是济宁、临清、济南和潍县。

  济宁在济南以南一百余里的大运河沿岸,是鲁西南地区的贸易中心。潍县在济南以东二百余里处,从一个不算大的地方发展成为鲁东地区的商业中心。济宁和临清是大运河山东段的主要港口,济宁控制了整个鲁南,并辐射了苏北与河南的部分地区。临清是鲁西北一个类似济宁的运河港口和贸易中心,距济南仅一百余里,但是,临清的影响力延伸到直隶南部和山西东部,它的发展之快,商业规模之大,甚至可以与天津相抗衡。在资料中,我们查到了周村、羊角沟、口等一些大商埠,唯独没查到夹仓。

  尹大爷说,仓的衰落,主要是自然条件变化造成的,社会的动荡、战乱也是一个原因。古镇西北部山区年复一年的洪水下泄,夹带着大量的泥沙淤积于河口、海,终致港口无法使用,当年显赫一时的名商大贾和名门望族,纷纷迁移到别的商埠发展。1861年,捻军溃败,使夹仓遭受灭顶之灾。从时间的节点上来分析,夹仓在这四大贸易区划分之前,就已经衰落,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纵观仓的历史,不难发现,数百年间,夹仓由诞生到繁荣,转而又衰落下去。由农村变成街镇,复又变成农村,似乎转了个大大的轮回。不过,这并不能否定夹仓当年的繁华和辉煌。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是历史和自然的发展规律。眺望着蔚蓝天幕下夹仓入??诘哪亲执目绾4笄?,姜辉问我夹仓此行的感受。说:“夹仓是一座消逝在历史变迁中的商埠,更是一段湮没在岁月长河中的传奇啊!”

  和日照当地的一些景点相比,如今的夹看似有些落寂,可在我看来,它所凸显出来的是更具深远的文化内涵及历史意义更具研究价值,这些,由不得我们不去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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