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真的有些蓝,也有辨得清是白色的云朵在飘,当然阳光在这种时候一定是比较明朗的。我是说我们能够享受到这样的天气的确很奢侈,但我随后就感觉到了,一场与天气毫无关系的戏剧已经拉开序幕。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为一个剧的事儿去了一个正在成名的地方——辽阳弓长岭。
石素芹、吕学广是两个多么没有色彩的名字,但这样的名字一旦与一个叫雷锋的人相关联,还是能让人感到许多光泽存在。就如你在梦境中见到过的那些无色花朵,同样散出的芬芳,总是有别样的味道。五十年前我们的世界是什么个样子我无法知道,但石素芹和吕学广的确是带着五十年前的记忆,在这个春夏之交的午后向我们走来。两位长者落座后,我突然感到嗓眼发堵马上意识到,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欣赏的戏剧开始上演了。这样的戏剧,编剧、导演、观众通常只能是一个人。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观赏这种可以随处上演的戏剧的时候,只是你们没有注意,或没有主动间离一下罢了。
人物之一石素芹是一个七十三岁的女人,化淡妆的脸上一直呈现着得体的微笑,戴着亮色布质遮阳帽,烫过的头发散落肩部……这样的女人,我敢说二十岁时一定相当出众。那个穿着黑色工装二十岁的叫石素芹的燋化厂软水化验员登场了,女人青春之美在软水化验员身上体现得超常完整。我看到了,石素芹浑身上下布满了工友小伙子们的目光,很火辣,唯独没有那个同样是工友叫雷锋的湖南伢子的目光。他的眼睛总往小易身上盯。软水女化验员五十年后这样对我说。小易叫易秀珍也是湖南人,她与雷锋在北上的列车上相识的,大家都是一同到东北支援鞍钢建设大军的一员。现在,人物之二易秀珍登场了。有一点我必须声明,这次我没有见到那个七十二岁的小易,但同样我可能看到小易五十年前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自始至终我也没有看到小易脸上的笑容。十九岁的易秀珍身材单薄,白晰秀气,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小辨子,眼睛异常明亮,可是我总能看到她目光中存有淡淡的忧伤。一场大雨和七千二百袋水泥制造出的亘古无双的爱情信物,竟然是一床红色花被,五十年后得到了彻底印证。雷锋用自己棉被抢救水泥的故事,在当时和五十年来相关的史料中传颂得相当广泛,但是里边的情感因素却鲜为人知。当七十二岁的小易再次捧出棉被时,竟然新如当初。她说,我对不起雷锋啊……积郁了五十年的泪水奔涌而出洒在棉被上,棉被上那些已经枯萎了的花朵如同得到雨露滋润般即刻显出生机。我闻到了,那是山楂树花开一样的芳香。易秀珍为什么会说对不起雷锋呢?我在心里边问,问谁呢?石素芹的讲述完全可以得到答案。我平生第一回跳舞的舞伴就是雷锋,我是他石姐,我踩了他的脚,我们的关系很好……说着石素芹的目光开始变化了,我注意到了,但我无法判断出她目光中陡然增加的内容真实意义。有一点可以肯定,石素芹的目光已经回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了那个化为一种精神了的湖南伢子身上。我也随着她的目光一起回到了五十年前,这样,我就清晰地看到了雷锋:
生于1940年12月18日,孤儿。身高1.54米,人帅气精神,腮上有两个小酒窝,脸上永远洋溢着阳光一样的灿烂笑容?;槊艚?,走路总是小跑,开朗活泼,闲不住,语言能力强,大方不怯场,有幽默感,爱照相爱照镜子爱干净爱唱歌爱吹口琴,有文艺细胞,以感恩的心态面对生活,以别人快乐为自己的幸福。把周围的人从心里都当成是自己的亲人,把国家当成是自己的家。无私和做好人好事是他的生活状态。“爱”是他生活永远的主题,面对生活永远都不会说“不”。心灵纯净得如山涧中的泉水。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活着就是要让别人快乐,别人快乐自己才快乐。信仰坚定,理想明确。雷锋就是一片阳光,温暧而明亮。雷锋是有“大爱”的人,是真正觉悟了的人。
我看到的雷锋真实而清晰,一定含有自己的主观诠释。但他就是雷锋。
石素芹点点头,显然她认可了我对雷锋的定义。接下来,我断续纠缠在小易为什么说对不起雷锋这件事上。石素芹对这件事一直是欲言又止,脸部表情说明她悔恨自己说走嘴了。用现在的说法,石素芹应该是易秀珍的“闺密”,俩人无话不说。尽管再三做工作,石素芹还是点到为止。完全可以肯定,在没有得到易秀珍的首肯她绝不会把知道的详情和盘托出的。
那一定是个秋天,这是我看到的一九六一年秋天的场景。远山近坡层林尽染,天空碧蓝白云如雪,可我总感觉有某种伤感在空气中游荡。夊阳照射过来的时候,石素芹走下了小火车。小火车是大型矿山接送矿工的独有通勤工具,在弓长岭矿分岭东岭西,岭东基本都是矿山作业区,岭西大部分是生活区,沿途的有数个站点。石素芹说,我记得太清楚了我是在苏家下的小火车。是的没错,我也看清楚了,石素芹是在一个叫苏家的站点下的小火车。下车后她就被一个人的背影给吸引住了,那是一个矮个子解放军战士的背影,他手里提着一个鼓鼓的黄色的帆布旅行包,脚步略显迷茫。小雷子。其实石素芹仅用两秒钟就准确判断出了前边的解放军是谁了。人物之三雷锋出场了,当了汽车兵的雷锋看出去成熟不少,但石素芹还是一下子就找回了那个满脸稚气满脸阳光的工友弟弟。激动和喜悦过后,雷锋脸上的表情显出了伤感,燋化厂我去了,空空荡荡剩几个看厂的人我都不认识……上千人的燋化厂下马了,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变成废厂。精简下放回原籍是大部分职工的命运,那时的政策就是这样的没什么条件可讲,全国都一样。接下来,雷锋和石素芹的对话非常关健,我听得格外仔细。
雷锋说,小易她……是真的么?
石素芹说,是,两个月前的事儿……是真的。
雷锋说,我怎么也不信……
石素芹说,可是……你咋知道的?
雷锋说,我接了信。
石素芹说,是小易写给你的?
雷锋说,不是她的字,没落名。信封落款是苏家。
石素芹说,我说你怎么找到了苏家呢。
或许是夊阳的原因,我无法看清两个年青人的面部表情。一九六一年秋季的夊阳分外浓重,红色粉尘状的光线弥漫了整个弓长岭矿区,以致于雷锋身着的绿军装也散发出暗红。所以我没有眨一下眼睛,是怕两个将注定被历史记载的人物消逝在一九六一年某天浓漫的 夊阳里。后来,我耳边听到了刘若英的后来,当然这是我制作上去作为戏剧现场背景音乐加以烘托,因为那时候的刘若英可能尚没有形成人类,所以发不出天籁之音。在刘若英后来的音乐中,我看到雷锋和他曾经的工友石姐,向小易的新房走去。在2012年5月15日午后的时光里,七十三岁的石素芹郑重地说,天地良心,我把雷锋带到了小易的新房之后我离开了,以后的事儿真的不知道了。我相信,但是我也相信作为闺密的小易,不可能不把接下来的事情告诉石素芹。我真的太敬仰他们那一代人的品质,那才是人类本该存在的闪光性情。我爱那一代人,更爱那个时代。石素芹把雷锋独自留给了小易就走掉了,在我一个人的戏剧里,没有篇幅来表现石素芹的感受。现在是最重要的一场,我必须全神贯注地看着想着。小易看到雷锋那一个丝毫都没有震惊,好象她就知道雷锋在这一天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一样,她的表情说明了她一直在等待,当这一刻不期而至时她的泪水涌流不止。我注意到了,雷锋是闭着双眼的,他的眼泪先小易之前就已经开始洗刷他的面颊了,因为雷锋一进屋就看到了尚没有褪色的双喜字。事实上,雷锋和小易这次相见只有十分钟时间,因为小易新婚丈夫十分钟后就回来,雷锋是在小易丈夫回来之前离开的小易。夊阳散尽黄昏而至暮色降临,雷锋在一九六一年秋季某天弥漫伤痛的暮色里行走着,微风无法吹干他的泪痕,他要去哪里?他自己都不都到。人物之四吕学广适时登场,这位十二岁的少年是雷锋的义弟。俩人在一次理发时偶遇,等待剪头排队,雷锋把自己的位子让给这个急于上学的少年,并为他垫付了两毛钱费用。在我一个人的戏剧里,我是这样定义吕学广的,男,少年,雷锋干弟弟,小学生,农村孩子。板牙,长得非常不起眼。有挺严重的口吃。家里七口人,非常困难,饭时常吃不上溜儿,饿肚子上学常有的事儿。但他身上却有极为闪光的品质,比如他到安平街里的“安平理发”剪头,剪“儿童平”每次需要一毛五分钱,可能因为买小人书什么的,钱就时常不够,有时差一分呀二分,理发师傅也不计较。但他书包里却有用铅笔记的欠帐。在和理发师付一次吵架时,他把帐拿出来说:你以为俺为占便宜呀,有帐,俺长大会还的。这让雷锋非常震动。另外吕家家教极严格,凡上学前必要背会一百首唐诗,否则是不会给拿学费的。到了吕学广上学前的时代,形势有变化了,主要以背毛泽东诗词为主了。吕学广几乎能把毛主席的诗词全部背下来。雷锋这回是震憾了。这样,我就找到了雷锋为什么会在弓长岭认吕家干亲的注解。
那天我哥敲开我家门时天都老黑了,已经六十三岁的雷锋义弟吕学广五十年后这样说道,我开门见是我哥,我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我哥的腰。也不知道为啥,我哥大哭起来,声老大了,谁劝都不行。我奶说,这孩子在外边指定是受委屈啦……
我狠劲摇了摇头,一个人的戏剧必须嘎然而止,因为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调整情绪后,把目光移向了窗外的好天气里,随后投到了雷锋纪念馆门前那尊雷锋雕塑上,于是我看到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