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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头饼传奇
来源: | 作者:刘建国  时间: 2019-12-03
  馋鬼头馋出了名堂,实在是缘于当初他做的那个梦。
  馋鬼头小时候就馋,长大了也是馋,偏偏他的家就住在卖小吃的裤裆街上??泷山执釉绲酵矶济致鸥髦窒阄?,那香味把馋鬼头的嗅觉塞得满满的。边门镇的风味小吃多得是,都齐刷刷地在裤裆街上亮相。馋鬼头常常就游走于这些小吃之间,用审视和欣赏的目光看着那些吃食。到了中午或晚上,当他的肚子发出咕辘咕辘的响声时,他便会从兜里掏出不多的几毛钱,买上最喜欢吃的某种食品,有滋有味地品尝一番。馋鬼头从不把自己的肚子吃饱,他觉得吃饱后留不下空间,再好吃的东西也就变的寡然无味了。馋鬼头是吃遍了边门镇的众多小吃,就像闻遍了花坛里众多的花香一样,可他总觉得还应该有他最爱吃的东西,只是这种东西还没走进他的嗅觉和味觉里。
  直到有一天馋鬼头做了一个梦,他才领略到了那种东西的独特风味。其实那天夜里馋鬼头只是觉得有点饿,他就是在这种饿的感觉中睡着的。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他梦见一个个烤饼滚到他面前,那烤饼带着几分温热,看上去色若涂金,圆如满月。他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尝了尝,顿觉味透五香,酥脆爽口。他发现那些烤饼竟是从一个铁皮泥筒里滚落下来的,那铁皮泥筒架在炭火炉子上,还在散发着热烘烘的气息------馋鬼头从梦中醒来后,半晌痴痴地回想着梦中的情景。他感到惊奇的是,梦中烤饼的香味仍留在他的嘴里,奇异而美妙地缠绕于他的味觉中,直刺激得他的胃肠发出嘹亮的响音,以至于让他忍受不了它的折磨。那真实而浓烈的香味令他困意全无,他且烦躁且亢奋地在自己那间屋子走来走去。
  天大亮后,馋鬼头看见母亲出门去法华寺上早香,他就大忙特忙起来了。当他的母亲中午从法华寺回来,看见院子里搭起的青砖炉子,以及那个用红泥套了里子的铁皮桶,不禁感到有些奇怪。馋鬼头朝母亲微微笑了笑,“我要做我梦见的烤饼了,它的香味是边门镇所没有的,我要做------”母亲皱了皱眉头,“你整天就琢磨个吃,什么时候能有个出息。”说罢,她就回自己那间屋子了。馋鬼头双手托着下巴,痴痴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什么,就匆匆地走出屋子,朝老爷庙西走去。
  老爷庙西是边门镇最繁华的地界,各色店铺商行一家挨着一家。馋鬼头走进赵记典当行,将一枚金戒指放在柜台上,“赵掌柜,这戒指成色不错,你一着眼就知道。我急着用钱,只要别把价压得太低就行了。”赵掌柜用手掂了掂戒指,又轻轻把它放在柜台上。他的眼睛看着馋鬼头,脸上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说:“馋鬼头,是不是又没钱买吃食了?不是我嘴损,就你这套号的,你家有个金山也得让你吃光了。”馋鬼头似乎没在意也没理会赵掌柜的话,他的神色里充满了执拗,说:“赵掌柜,帮个忙吧,我真的急用钱。”赵掌柜淡淡地说:“这个忙我能帮,有当必留来者不拒,这是本行的规矩嘛,更何况咱们还是老街坊。”馋鬼头不住地点着头说:“那就谢谢赵掌柜,谢谢------”赵掌柜说:“不用谢了,什么时候有钱,再把戒指赎回去。你小子得长能耐呀,别总是让人看低了。”馋鬼头低下脑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馋鬼头回到家,见母亲又没有在屋,就知道她去法华寺了。自从他的父亲离开这个家去外边做生意,母亲就整天往法华寺跑,对念经烧香拜佛入了迷,甚至连馋鬼头她也不怎么管。好在馋鬼头的父亲临走时给他扔下些金银首饰,大多的时候,他就靠那些金银首饰填肚子,靠那些金银首饰来满足那张馋嘴。这时,馋鬼头把从街上买回的东西摆在炕上,那些东西都是食材和佐料,他一样一样地看着,眼里不觉闪出异样的光芒。他渐渐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脑海里重新浮现昨晚梦中的情景,也让那奇异的香味重新回到他的口中。
  
  这一天对馋鬼头的一生来说,也许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个金黄如满月的烤饼,带着奇异的香味,终于从铁皮泥筒里诞生了,跟他梦中所见到的一模一样。他抓起一个滚烫的烤饼,急切地咬了一口,顿觉那香味与梦中的也毫无二致。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他做出的烤饼,怎么能与梦中的烤饼如此的吻合,这是神意还是鬼意?他如梦似幻地呆坐在那里,以至于他的母亲回来了他都不知道。他的母亲从簸箕里拿起一个还在烫手的烤饼,脸上略带惊讶地看着他问:“这是你做出来的?”馋鬼头冷丁回过神来,点点头说:“妈,是我做出来的,你尝尝,看看味道如何?”母亲小口地咬着,细细地品尝着,点着头说:“味道不错。外边焦酥,里边的肉肥而不腻,亏你做得出来。”馋鬼头微微地笑了笑,说:“妈,那你就多吃些。”母亲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妈能尝尝就不错了,信佛的人不能吃荤,你这烤饼里有肉。唉,你能自己会做吃食就行了,我也省了一份心。” 
  馋鬼头拎着一个竹筐,走进了赵记典当行。赵掌柜很是诧异地看着他,不无揶揄地说:“馋鬼头,你是当完了小的又当大的吧?不过你这竹筐可不值个板子。”馋鬼头似乎没有理会赵掌柜的话,他自顾揭开那块蓝碎花布,从竹筐里拿出几个烤饼,放到柜台上。“赵掌柜,谢谢您帮了我的忙。这是我做的烤饼,您尝尝吧。”馋鬼头平静地看着他说。赵掌柜用眼睛瞥了瞥那些烤饼,淡淡地说:“馋鬼头,你急着用钱,就是急着做这玩意吧?你可真没白叫馋鬼头。”这时,在一旁的柳花抓起烤饼,猛猛地咬了两口,她边吃边说:“馋鬼头,你这烤饼做得真好,我就没吃过这么香的饼。”赵掌柜瞪了她一眼,“恁大个姑娘也不害臊,不管不顾拿起来就吃!你啥时候能学个闺秀样,真是的!”柳花满不在乎地说:“啥闺秀不闺秀的,闺秀就不吃不喝啦?爹,你尝尝人家馋鬼头做的烤饼,咱边门镇就没有这么香的玩意!”赵掌柜有点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跟着瞎掺和了。”馋鬼头依然平静地说:“赵掌柜,你吃不吃没什么,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罢,他默默地走出了屋门。当路过全盛合粮油店的时候,馋鬼头看见邹掌柜正站在门口望天。馋鬼头从竹筐里拿出几个烤饼说:“邹掌柜,这烤饼是用你店里的面和油做的,你尝尝吧。”邹掌柜那张胖胖的脸上现出几分疑惑,“怎么,馋鬼头你居然做上吃食了?我尝尝我尝尝。”邹掌柜咧开厚嘴吃了几口,啧啧地说道:“不错不错,味道真的不错,馋鬼头,你倒是没白馋一回,竟鼓弄出这等货色来了。”馋鬼头说:“邹掌柜,你的面和油成色好,所以才烤出这样的饼。”邹掌柜那张胖脸上堆满了笑,“那当然那当然,我店里的面和油在边门镇也是数得出的。馋鬼头,往后你用尽管来,尽管来。“馋鬼头说:“只要邹掌柜的面和油成色不变,我就不会买别人的。”离开邹掌柜,馋鬼头又去了春聚祥肉菜行,肉菜行的肖掌柜不在,馋鬼头就把筐里的烤饼交给伙计,说:“这烤饼是用你们肉菜行的肉和作料做的,让肖掌柜和伙计们都尝尝吧。”伙计忙迭点点头说:“一定一定,你尽管放心好了。”
  
  后来的一天,在裤裆街的一个角落,就出现了馋鬼头的烤饼摊子。馋鬼头站在摊子前,他不吆喝也不喊,就那么神态平静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他的摊子旁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鬼头饼”三个大字。渐渐地,街上的人们发现了馋鬼头的摊子,特别是鬼头饼那三个字,更是引发了人们的好奇心。于是,他摊子前的人越聚越多,大伙你买三个他买五个,都争相品尝鬼头饼的味道。结果赢得的是一片叫好声,大伙都说这鬼头饼的味道美极了,真是边门镇的一绝呀! 
  馋鬼头的摊子火了,鬼头饼几乎天天都是供不应求。馋鬼头的兜子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币和硬币,拎起来倒是挺打手,他似乎不太在意兜子里那鼓鼓的钱,他在乎的是人们吃了鬼头饼后的反应。那一天过晌,他刚要收摊子回家,就看见柳花急急火火地朝他走来。他愣了愣神,淡淡地说:“对不起,鬼头饼都卖没了。”柳花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卖完了不是还有你馋鬼头在吗?我找的是馋鬼头。”馋鬼头奇怪地看了看他,“你找我有什么事?”柳花边帮他收拾东西边说:“不是我找你,是我爹找你。”馋鬼头疑惑了,他不知道赵掌柜找他何事,他迟疑了片刻,说:“我把东西送回家就过去,让赵掌柜稍等片刻。”柳花说:“我帮你拿吧,看你那瘦体格,能拿得动这么多的东西。”馋鬼头说:“不用了,我能拿得动。”柳花说:“你可得快点去,我爹还等着你呢。”
  馋鬼头走进赵记典当行的时候,看见赵掌柜仰靠在藤椅上,眼睛半睁半闭似睡非睡的样子。馋鬼头迟疑了片刻,轻声问道:“赵掌柜,您找我有事?”赵掌柜睁开眼睛坐直身子,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就是想跟你说,你那鬼头饼我尝过了,的确是很不一般。你现在是有名了,真可谓是浪子回头。”馋鬼头说:“赵掌柜夸奖我了。其实,我能做出那饼也是幸运,真的没什么了不起。”赵掌柜说:“我以前对你说深说浅你别在意,我这个人向来就是嘴不好,不过现在看你有些出息了,我也是打心眼里高兴。”馋鬼头说:“这我知道,您是恨铁不成钢。”赵掌柜点点头,说:“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吱声。”馋鬼头想了想,说:“眼下就是人手不够,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赵掌柜,你能不能给我找个靠实的帮手?”这时,正抹着柜厨的柳花扭过头,看着馋鬼头说:“还找啥别人,我就能当你的帮手。”馋鬼头愣了一下,他看看柳花又看看赵掌柜,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赵掌柜笑了笑,对馋鬼头说:“柳花干活是把手,就是嘴不让人,我看让她当你的帮手也行,你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你也能担待她点。”柳花从凳子上蹦下来,“鬼头哥干出名堂来了,我也跟着沾点光,兴许我也能跟着出息呢。”馋鬼头迟疑了一会儿,说:“只要柳花妹子不嫌气那营生,就过去帮忙吧。不过可千万不能跟顾客吵嘴,做饼要认真细致,不能有一点含糊,更不能坏了咱饼店的规矩。”柳花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只能干好不能干坏。”赵掌柜想了想说:“今晚就给我提前做出一炉饼来,明天我要出门看看那些老主顾,让他们尝尝咱边门镇这特殊的玩意。”馋鬼头说:“我一定会用心去做。”
  那一天,馋鬼头在面案前做饼,柳花给他当下手。柳花看着馋鬼头那又瘦又长的手说:“真看不出,你的手做起饼来竟是这般灵巧,做的又圆又好看,规矩得跟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哎,你天生就是做吃食的好手。”馋鬼头说:“这不算什么,熟能生巧,无论干什么,只要用心就能干好。”柳花眨了眨眼睛,仰着头问:“那你的鬼头饼也是用心想出来的?”馋鬼头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想成真,就这么简单。”柳花睁大了眼睛,“那你是梦出了鬼头饼?这可真神了。”馋鬼头说:“就因为我是个馋人,才会有这样的梦。”柳花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什么人就有什么梦……”两个人正聊着,就听见北屋的窗户发出破碎的声音,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刺耳。响声过后,只听院墙外有人喊道:“馋鬼头,就让你的鬼头饼见鬼去吧!”柳花操起门后的铁锹想出去,却被馋鬼头死死地拽住了。馋鬼头冷静地说:“现在出去会吃亏的,等他们砸够了骂够了再说。”柳花气得直跺脚,“咱们没招谁没惹谁,他们干嘛要这样欺负人?简直没王法了!”馋鬼头苦笑着摇摇头,说:“咱们是得罪人家了,你想想,自从鬼头饼一上市,其它的小吃摊子就冷清了,以为是咱抢了人家的生意。所以,今晚他们才给咱来个报复。”柳花说:“他们这是不讲道理,各做各的生意,你赚不到钱能怪别人嘛。”馋鬼头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讲道理的,仁义礼智信都在学堂里。”柳花说:“鬼头哥你甭害怕,明天就叫我爹去找保安队,保安队的队付跟我爹关系挺好,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们这帮混蛋。”馋鬼头晃了晃脑袋说:“那样恐怕不行,他们能帮一时不能帮长久,还可能结下更大的仇怨。”柳花说:“那咱就让他们这样欺负下去?多窝囊呀!”馋鬼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他们也都不容易,都靠着做这点生意养家糊口呢。我看这样吧,以后咱们就专门搞批发,给他们多让出些利,他们谁愿意卖就上咱这取货,这样他们就不会跟咱过意不去了。”柳花说:“你这个主意好倒是挺好,就是咱获的利少了。”馋鬼头说:“也不见得,批发的量大,薄利多销,不是一样赚钱吗?咱省去了出摊的工夫,就可以拿出更多的时间在家做烤饼。”
  馋鬼头的家可谓是门庭若市了,每天来这里批发的人络绎不绝。馋鬼头和柳花忙得不亦乐乎,馋鬼头在烤炉前不停地翻着饼,脸上的汗珠噼噼啪啪地掉着。正是七月天,天气热得跟蒸笼一般,柳花把毛巾蘸了凉水,不住地给他擦着汗。“鬼头哥,我从没见你像现在这样吃苦卖力。”馋鬼头自顾盯着烤炉里的饼,说:“吃苦卖力都是为了值得,我现在感到我这样做是值得的,所以也就不觉得苦和累了。”柳花把烤熟的饼捡到簸箕里,说:“我给你当这个帮手也是值的。”馋鬼头回过头微微地笑一笑,“看来咱俩是志同道合了。”柳花拿起一个翻饼的铁夹子,说:“你歇歇,我来吧。”馋鬼头说:“一定要掌握好火候,在炉子里烤这个关口很重要,关键在火候。”柳花说:“你放心吧,我要争取烤的跟你一样好。”馋鬼头点点头说:“咱要争取烤出的每个饼都是合格的,不能砸了鬼头饼的牌子。”柳花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你没出摊不知道,我听说裤裆街上出现了假鬼头饼。我怕你知道了这事上火,也就没敢告诉你。”馋鬼头愣了片刻,“竟有这等事?”柳花说:“这事也不稀奇,俺家那店就常遇见拿假货去当的。你也别上火,顶多咱生意上受点影响。”馋鬼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继而低头缓缓地说:““生意受影响倒没啥,我是担心咱的名誉受影响。从明天起,凡是卖咱们饼的,都给他们发个字牌,标上正宗鬼头饼。当然,这也不能完全管事,但总比不弄强。”柳花说:“真金不怕火炼,他们那些假冒的货色长久不了。哼,给我惹急了,我把他们那些摊了都给砸了!”馋鬼头摆摆手说:“这不行,和为贵,忍为高。咱天天干这个,小人得罪不起。”
    
  那天上午,馋鬼头家的院子里正忙着砌房墙,赵掌柜就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馋鬼头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上前说:“赵掌柜来了?屋里坐吧。”赵掌柜看看那砌了一半的房墙问:“这是盖的烤炉房吧?”馋鬼头点点头说:“是盖的烤炉房。以前是支个棚子对付了,太简陋也太不正规。我想往象样整整,让这烤炉房也象回事儿。”赵掌柜皱了皱眉头说:“我看你还是停工吧,停一段时间再说。”馋鬼头很是不解地盯着他问:“赵掌柜,这是为何?”赵掌柜叹了口气,说:“你还有所不知,日本人昨天下通知了,不允许镇上的商家经营细粮,也不允许出售细粮做的食品,说是抓住了全部没收,还要处罚经营者。”自从满洲国成立后,就有日本人进了边门镇,虽然人数不多,却掌管着这里的一应事物。馋鬼头满脸惊异的神色,说:“竟有这等事?这日本人简直也管的太宽了,这叫什么王法!”赵掌柜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呀,这地界现在是人家打腰??蠢茨阏獗暌驳猛R盗耍叟〔还思?。”馋鬼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也只能这样了。但烤炉房还得盖,往后还能用得着。日本人在这呆不长,早晚得滚蛋。”赵掌柜叹了口气说:“这世道就是让咱不好活。慢慢熬吧,会有出头之日的。”馋鬼头点点头,说:“赵掌柜,真得谢谢您这样关照我。”赵掌柜说:“我跟你爹在一起做过买卖,也算有些交情。更主要的是,我是看你现在有出息了,就啥事多替你想想。”馋鬼头搬来一个椅子,说:“赵掌柜,您坐吧,我还有点事想跟您说。”赵掌柜问:“什么事?”馋鬼头说:“我想把那个戒指赎回来。”赵掌柜点点头,“这好哇,当初我就盼着有这一天,这说明你长能耐了。我就担心你赎不回它,那你就废了。”馋鬼头说:“柳花出去收账了,等回来就让她把钱给你准备出来。”赵掌柜摆摆手说:“戒指我先给你拿回来,那赎金你就先用着吧,我不着急要。我知道你现在用钱,虽说眼下饼店开不了张,但终归有一天还得恢复营业。我也赞成你把那烤炉房建起来,再装修装修门面,这就需要钱。”馋鬼头说:“赵掌柜,谢谢您能为我这样着想。日后,我会把烤饼店经营得更好。”送走了赵掌柜,馋鬼头痴痴呆呆地站在房框里,看着泥瓦匠忙忙碌碌地干活。本来他的心情是很振奋的,可自从刚才赵掌柜跟他说了那事,他的心就开始忧虑和烦躁起来。他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营业,还要等待多久。这时,母亲从自己那间屋走出来,她看了看馋鬼头,说:“凡事不能强求,更何况这世道不太平,能忍则忍能安则安吧,我本来就不太同意你开这烤饼店,咱家做的是绸布的生意,这吃食的生意总是摆不上堂面的。”馋鬼头说:“做生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关键是能不能做出名堂。更何况,我爹现在也不做绸布生意了,竟去了日本人的洋行里做事。”母亲轻轻叹了口气,说:“你爹这人不像赵掌柜实在,他脑子活泛又不安份,心野得很。他出去好几年了,回几趟家?当初他要是带着你本本份份地做生意,何必你落得今天这个地步。”馋鬼头知道,母亲心里一直怨恨父亲,她只能每天去寺庙打发那种孤寂的时光。馋鬼头觉得母亲也够可怜的,她倒也真的不容易。他对父亲说不上是爱也说不上是恨,父亲对他来说就像一个虚幻的影子。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馋鬼头的烤炉房也早已建了起来。馋鬼头每天很少出去,他在那烤炉房里一呆就是一天。柳花知道他心情郁闷,就常常陪着他说说话。那一天柳花拿着几个果匣子走进来,眉开眼笑地说:“鬼头哥,你不是舌头灵吗,你闭上眼睛尝尝,这都是哪家店铺的香果子。”馋鬼头有些奇怪地问:“现在不是不许卖这些食品了吗,你在哪买的?”柳花说:“这都是前些日子我爹给我买的,我没舍得吃就留到了现在。”馋鬼头闭着眼睛,一样一样地尝来,又一样一样地说出是哪家店铺的,甚至说出了是什么时间做出来的。柳花不由睁大了眼睛,“你真行,都说对了。哎,你这馋鬼头的名,也不是谁都能称得上的。”馋鬼头淡淡地笑一笑,“你也猜一猜,我会给你一样什么东西?”柳花想了好半天,终是摇摇头说:“我实在是猜不出来。”馋鬼头从兜里拿出一枚指,“猜不着吧?就是这个东西。”柳花脸上现出几分惊讶的表情,“这不是从我家赎回来的那枚戒指吗?”馋鬼头点了点头,“正是。我赎回来就是为了给你,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柳花脸红了,“我当然喜欢,你给我什么我都喜欢。”馋鬼头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如果你愿意,我想让你给我养儿子。”柳花脸更红了,捶了一下他的后背,“你说啥那,真不知害羞。”馋鬼头说:“我这不是跟你开玩笑,我必须得有后人,把咱这鬼头饼传下去。”柳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有一天,馋鬼头突然接到了父亲的来信。他感到很意外,因为父亲很少给他来信,都是在给母亲的信中顺便打听他一下。馋鬼头看完了信,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说话。柳花有些着急地说:“信上都写的啥,让你这般愁眉苦脸的。”馋鬼头低声地道:“我爹知道我在这边开不成饼店了,让我去他那边开,做出的饼专门供给东洋人,生意肯定会好的。”柳花盯着馋鬼头的脸,问:“那你去吗?”馋鬼头说:“我不去,我就是做出的饼喂狗,也不给东洋人吃。”柳花撇了撇嘴说:“你爹真会讨好东洋人,他都快变成二鬼子了。”馋鬼头说:“我更担心的是,我到那里后可能要有麻烦,东洋人会在鬼头饼的秘方上做文章。只要对他们有利有用,东洋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柳花说:“那就高低不能去,让你爹死了这份心吧,东洋人也甭想吃上咱们的鬼头饼!”这天夜里,馋鬼头一直是心烦意乱。他想着父亲的来信,想着自己的鬼头饼做不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索性出了屋子,走到院门外。天上的月亮像被什么砍去了一半,夜色有些朦朦胧胧的。他伫足在那里,久久地望着迷朦的夜色发呆。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个黑影朝他疾步走来,他像是猛地醒过神来,下意识地向院里躲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个黑影三步两步窜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说:“你别害怕,我是八虎山下来的人,专门跟东洋鬼子作对,不伤害老百姓的。”一听这话,馋鬼头心里不再紧张了。边门镇的人都知道,八虎山上的好汉们专门与东洋鬼子过不去。馋鬼头不解地问:“好汉,你到我这里来有何事?”那个人拉了他一把,“院子里说吧。”馋鬼头插上了院门,“到底有何事?”那个人说:“你就是馋鬼头吧?我来是想请你做些鬼头饼,弟兄们在外边跟东洋鬼子周旋,吃不到一点油星,身体都抗不住了。你这鬼头饼有素有荤,放上几天都不坏,正适合给咱行军打仗的人吃。”馋鬼头犹豫一会儿,继而点点头说:“我就冒险给好汉们烤上几锅,你们打东洋鬼子得民心。”一连两个晚上,馋鬼头和柳花都忙在烤炉房里??颈拿婧陀褪且郧笆O碌?,让馋鬼头藏在了地窖里。猪肉是白天柳花去乡下买的,埋在装着柴禾的车里拉回了家。烤炉房的门紧紧地关着,窗户也是挡得严严的。屋子里闷热得透不过气来,馋鬼头和柳花都是大汗淋漓,一个又一个黄灿灿的烤饼渐渐堆满了簸箕。柳花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东洋鬼子太可恶,好汉们真要是收拾了他们,咱这烤饼也算没白做。”馋鬼头说:“有他们在边门镇横行霸道,就没有咱烤饼店的出头之日。”柳花问:“你说好汉们能打败东洋鬼子吗?”馋鬼头想了想,说:“这个很难说,但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在八虎山的人取走鬼头饼的第三天夜里,镇西的洋房区里就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那枪炮声足足响了好几个时辰。第二天早晨,边门镇的人都知道了,夜里洋房区发生了一场激战,八虎山的好汉与东洋鬼子都战死了。馋鬼头站在早已没了温度的烤炉前,想着八虎山下来的那个人,想着八虎山上那些好汉,脸上现出了悲戚的神色。柳花叹了一口气,“他们再也吃不上鬼头饼了。”
  馋鬼头的饼店重新开张营业,是在满洲国倒台子后。光复了,边门镇呈现一派太平的景象。馋鬼头和柳花比以前更忙了,却也忙得心情舒畅。鬼头饼的名气越来越大,其名字响亮了整个辽北。馋鬼头想,世道变了,自己的鬼头饼店更会兴旺发达起来。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边门镇太平了没多久,就又陷入了兵荒马乱之中,闹得人心慌慌,终日不得安宁。
  清明节的前一天,馋鬼头回乡下的老家上坟,饼店里只有柳花一个人。傍晌午的时候,有三个国民党兵闯进了饼店,他们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柳花正埋头往木匣子里装烤饼,那三个国民党兵把枪背在身上,每人搬起一个木匣子就往外走。柳花挺着大肚子站起身,没好气地说:“红胡子咋地,到屋就抢。先拿钱再拿饼!”说着,她就上前去夺木匣子。那个国民党兵眼睛一瞪:“找死咋地?”他推了柳花一把,又抬起脚朝柳花肚子踢去。柳花趔趄了几步,就栽倒在地上。她半年前就和馋鬼头成婚了,现在已是有孕在身。她在地上疼得翻身打滚,裤裆处渐渐渗出了殷红的血。那三个国民党兵抱着木匣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这时,馋鬼头的母亲从外面走进来,她见状吓了一跳,赶忙小跑着到街上叫来一辆车,将柳花送到仁和医院。馋鬼头走进病房里时,看到柳花那张苍白的脸上泪痕道道。他握着柳花的手,一脸痛苦的表情。柳花有气无力地说:“鬼头哥,你早就盼着有后,可我没能给你生养出孩子。”馋鬼头说:“你不用伤心,咱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会有的……”
  馋鬼头的烤饼店又开不下去了,其它店铺也大多是上了窗板关门。驻扎在镇上的国民党兵四处骚扰,搅得人们不得安宁。这一天,赵掌柜来到馋鬼头家,他对馋鬼头说:“眼下这镇上是做不了生意了,狗日的中央军把人都坑苦了。”馋鬼头眉头紧锁,一脸忧郁和茫然的神情。赵掌柜说:“八虎山上现在驻扎着东北民主联军,他们是打中央军的。我认识民主联军的陈营长,我想通过他,让你上那给他们做烤饼,不知你愿不愿意。”馋鬼头说:“我愿意。赶不走中央军,咱就没有个安宁的日子。就是不挣他们的钱,我也心甘情愿为他们卖力。我忘不了中央军踢柳花的那一脚……”
  
  馋鬼头是随着东北民主联军回到边门镇的。那一天,边门镇的大街小巷锣鼓喧天,载歌载舞,人们欢天喜地庆祝边门镇的解放。馋鬼头走在狂欢的人群中,跟着人们大声地呼着口号。当走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他看见母亲和柳花站在一个木凳上,朝人群里张望着。馋鬼头挤出人群,快步地走到母亲和柳花面前,兴奋地说:“边门镇解放了,我们又可以做鬼头饼了!”
  半个月后,馋鬼头的烤饼店再一次开张营业了??的翘?,镇上的许多人都前来祝贺。馋鬼头请来了已是镇军管会主任的陈营长,让他为开业庆典剪彩。陈营长对大家说,鬼头兄弟在八虎山上干得不错,他做的鬼头饼受到联军同志们的欢迎。大家吃了他做的鬼头饼,打起仗来好有劲好威风哟!所以说,鬼头兄弟也是为边门镇的解放做出了贡献!馋鬼头面带笑容,不断地为大家鞠躬。
  在后来的岁月中,馋记鬼头饼店的招牌虽然挂了又摘,摘了又挂,几经风风雨雨岁月沧桑,不变的是馋鬼头对鬼头饼的痴心不改。他把做鬼头饼的手艺传给了儿子,儿子又传给了孙子。他活到八十多岁的时候,身体依然很硬朗,精神头依然十足。边门镇的人都称他鬼头老,都说鬼头老能活这么大岁数,而且还是那样硬实那样有精神,地地道道与他的好吃有关,更与他一生有鬼头饼的陪伴有关,当鬼头饼录制成专题片上了电视,人们看到鬼头老的脸上充满了神采,是那种梦幻般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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