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淫雨霏霏,室内香茗袅袅。远去的故事在脑际绕萦飞腾,不朽的精神烛照我朽腐的魂灵。对面77岁的老人马占清劲儿道的话语铺展着承平宁联合县第五区的抗战史诗。马占清,承平宁联合县第五区抗日武工队地下交通员马玉堂的长子。
第一人不官
太阳裹着一抹霞红滚进西山的时候,老马家天就大黑了。马玉堂辞别父母正欲回家,院里进来三个不速之客。当头的那个大高个,满身豪气,他叫郭敏。他受承平宁联合县委派来三十家子一带发展抗日武工队的。郭敏向老马头说明了他们的来意,解释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工队的性质,宣传了共产党抗日救亡思想。老马头不知听懂没听懂,只是不想把抗日武工队的区委会设在他家。“区委会就设在我们家吧?”这时,马玉堂急着插嘴。
马玉堂,大高个,身体健硕,目光有神,郭敏一眼就相中了他,但不知道他家的位置和环境如何。马玉堂家住老马家南沟——红庙沟,五间正房,有一挂骡子车,家境富裕,群众影响力强,抗日积极。这正是郭敏要找的最佳人选和最佳地方,就这样马玉堂家成了第五区区委会。为了保密马玉堂的身份,郭敏给马玉堂取代号“孔八合”。“孔八合”取自《元代白话碑集录·一二三五年盩厔重阳万寿宫圣旨碑三》:“仙孔八合识”,意即仙人师父,暗指五区抗日第一人。
李惠友、马玉堂等人正在区委会开会研究如何配合主力部队消灭鬼子夏田和仁科,外面传来急切的吵嚷声,羊倌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屋里,日伪军已经进村了。马玉堂赶紧走出屋子,东西两面院墙外都站上日伪军岗哨。马玉堂随手拿起一把铁锨返回屋里向李惠友汇报了外面的情况。“一切听马二哥安排!”五区区长李惠友信任地说。
“如果不介意,你们就先藏到我媳妇的产房吧。”情况紧急,马玉堂当机立断。说来事巧,马玉堂等人开会,正赶上马玉堂的妻子临产。马玉堂就把李惠友等人藏到媳妇的产房里,让李惠友等人躲过一劫。
“必须铲除夏田和仁科!”夏田是惨无人道的恶狼,仁科是披着羊皮的狼。仁科深知中国是礼仪之邦,他就假仁假义,剃掉仁丹胡子,换上中国长袍马褂,装出慈善的面孔,到处认干亲,拉关系,目的是寻找八路军地下党的线索。发现蛛丝马迹,就交给夏田严刑拷打,迫害致死。李惠友向周治国、高桥汇报五区近期工作,同时收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组织盘道梁子阻击战,消灭夏田和仁科。五区的任务就是运输物资,马玉堂等十几个叫腿好,机智灵活的人负责运送弹药。盘道梁子阻击战打得漂亮,全歼日伪军,最解恨的是当场击毙了夏田和仁科。盘道梁子阻击战大灭敌人的嚣张气焰,激发了五区人们的抗日热情,同时马玉堂等人也上了日伪军追捕的黑名单。
……
马玉堂一个个英勇机智的故事听得我热血澎湃,仿佛自己穿越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仿佛自己拿着枪瞄准了仁科的脑壳,也仿佛孔八合一步步向我走来,走进我的是一个朴素而高大的五区抗日第一人。
解放后,马玉堂被安排到赤峰工作,可他在赤峰只上了一个月的班,就又回到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上班”——种地了。耕种几亩薄田,孝敬母亲。
承平宁联合县五区抗日第一人,解放后在家种地,那是让儿女和外人都不能理解的事情。“开始的时候,家里人也不理解,甚至还有过抱怨,也曾催促他去找政府,可都在他沉默中了无音息。”马占清老人平静地说。说着话,老人家叫儿子掏出一沓子信件。这些信件有承德的、有朝阳的、有鞍山的、有湖南的,都是和马玉堂一起战斗过的队友的来信。我简单地浏览着这些来信,其中有一句话像烙铁一样熨在我的心上,“大哥,我理解你的革命之心,我尊重你的选择。是啊,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还活着,还能种地,高桥他们都为革命牺牲了’”。
“当地政府也多次找他,让他提供一个证据,给他落实一些政策??伤凳裁匆裁挥?,政府只好年节的送些钱物。这都不赖国家。”老人顿了一下,接着说,“他临死前,告诉我在西山墙的墙窟窿里有一个猪尿泡,猪尿泡里有他的调令,是正县级。我们找到那个墙窟窿,掏出一把碎纸,那碎纸中隐约看见红戳的印,那调令让老鼠给盗了。他老人家好像早就知道这东西会碎,他就说‘碎了吧,碎了更好,省政府操心。’”
我的头有点发扎,我的嘴有点发干,我的血液流的有点加快,我的眼睛有些潮湿!我最初的猎奇、冲动、憧憬,此时都荡然无存,有的就是自己的无知与渺小。
老人家看出我的激动,他继续慢声细语地说,“我现在理解了他,他的心境不是常人能比的。在当时做出这样牺牲的人也不止他一个,那是一群人,比如任雨和他母亲。”
傻柱子不傻
五区发展迅猛,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有150多人参加了武工队。消灭鬼子、袭击伪警、惩奸除恶、宣传抗日统一战线都取得空前胜利。三十家子牌长、甲长、伪警警长、署长多与五区有联系。喇嘛洞是三十家子的延安。侵华日军为巩固其对中国领土的占领,切断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与人民群众的联系,在长城沿线一带通过“集家并村”的手段将群众驱赶到所谓的“集团部落”(群众称之为“人圈”),对抗日游击区实行“拔根断源式的摧毁”。喇嘛洞由于抗日统一战线做得好,人圈迟迟未建,直到1943年春在日军的一再督促下才开始建设。在人圈的斗争中不能不提一个人,那就是任雨,外号大傻柱子。
任雨姐夫是警长,舅舅是署长,母亲是个普通的百姓。任雨的母亲就希望儿子打鬼子,儿子参加武工队抗日,她完全支持。大傻柱子,其实一点都不傻,他是区长李惠友身边最得力的警卫之一,获得区里奖励的一颗手榴弹,智夺过一把手枪。
“姐夫,天要黑了,我送你回家吧!”任雨瞟了一眼姐夫温殿国腰间的盒子枪假献殷勤地说。“好啊!小舅子送我,太好了!”温殿国高兴地说。温殿国是三十家子伪警察署的一名警长。
“站住!缴枪不杀!”走到村外树林边,任雨用砍刀抵住温殿国的后心,压低声音说。“任雨,任雨!”温殿国一看有人劫道赶紧招呼任雨,可听不见回音。只听到低沉的声音说:“他已经被我们的人逮走了。你要枪还是要命!”温殿国一听傻了眼,活命要紧,赶紧从腰边摘下盒子枪放到地上。任雨捡起盒子枪,高兴得不禁笑出了声。温殿国一听知道自己上了当,回头就要和任雨抢枪。任雨手拎着枪一溜烟没影了。气得温殿国破口大骂,但他也不急着追赶,他想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我会把枪要回来。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温殿国就腰插两把崭新的盒子枪来到任雨家。一进门看见马玉堂在屋里,赶紧打着招呼:“二哥,早上好!”不等马玉堂搭话,温殿国就生气地说,“二哥,你说这傻柱子是不是欠整,昨天他把我吓坏了,还抢了我的枪。今天我非得把枪要回来,还得给这小子点厉害看看。”
“温警长息怒,你知道这小子是谁的人吗?他可是李惠友身边的人?。?rdquo;马玉堂顿了一下,又说,“李区长去署长大人家都像回自己家一样,你那警长的府邸恐怕更挡不住了吧?”温殿国一听任雨是李惠友身边的人,不禁一愣。马玉堂又接着说,“这样吧,今天我安排点饭,让任雨给你陪个不是就是了。”
“南有南京大屠杀,北有千里‘无人区’”,日军将游击根据地被划为“无住禁作”地带,将“三光”政策发挥到了极致。喇嘛洞人圈建在杨树底下村,长宽各500米左右,住着杨树底下往里7个自然村的人。人圈是用石头打的底座,上面垛泥,3米多高。人圈南北有大门,东西设有小门。门口、围墙的四角都建有碉堡。村民不愿搬进圈里,日伪军就开始上山烧村,家园化为焦土的老百姓不得不搬进人圈。在这个人圈里按照南北向划成八行,建成简易房子(或是棚子)居住,每行都有街道。中间是一宽街道,街道的北面建有一个高台,那是戏台,更是公审台。人圈里有伪警、伪军、自卫队看管。五区所在地自然被划为“无住禁作”地带。进入“无住禁作”地带的村民不管干什么,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枪毙,武工队的抗日斗争进入了低谷。公开身份的有的撤到关里,有的住进银洞子继续坚持抗日,没暴露身份的进了人圈。任雨身份没有完全暴露,加上他特殊的社会关系,他负责人圈内外的联系工作。
人圈里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吃无粮、穿无衣、住无房、行无路、病无医。几首民谣形象地反映了当时“人圈”里百姓的生活。“早上菜,晌午汤,晚上稀粥照月亮。”“三间马架房,四面没有墙,天上雪花飘,身上没衣裳。”但在这种情况下,圈内的百姓还坚持省下一些粮食给藏在银洞子的武工队战士吃。
一天晚上,伪军警紧急敲钟,命令圈内自卫队和所有村民都上墙守卫,说共匪要袭击部落。其实任雨心里明白,不是武工队要袭击人圈,而是给武工队送粮食的几个村民要回来。送粮归来的几个村民不知圈内情况,进了伪警的包围圈。为了?;ご迕袢斡昵榧敝刑颓勾虻挂桓鑫本?。他被押到三十家子警察署,伪警察从他身上又搜出了一颗手榴弹。任雨被捕的消息传到五区,大家为他捏一把汗的同时也担心这个傻柱子会说出五区党组织。抓到任雨,日伪军如获至宝,对他进行了严刑拷打,逼问五区的党组织和武工队的藏身之处。任雨的血从棉袄袖口往下滴,但他一个字也没说。无奈之下,日伪军押着任雨到喇嘛洞寻找五区所在地,走到喇嘛洞外孤山下任雨说什么都不走了。就这样,气急败坏的日本鬼子用枪打穿了任雨的头颅,他牺牲了。
解放后,李惠友、马玉堂给他作证,追认任雨为烈士,可没想到的是他的母亲却婉言谢绝了。很多人都劝她,她却淡淡地说:“孩子当八路军就是为了不再受小鬼子气,现在不受小鬼子气了,我就知足了。”
“青山有幸埋忠骨”烈士和烈士母亲的遗骨埋在喇嘛洞的一个山沟里。无声的坟冢在田野中伫立,坟冢埋下了尸骨,埋不住可歌可泣的故事和坚强不屈、无私奉献的精神。
陋馆不陋
在三十家子镇政府门外甬路南有个偏厦,偏厦的窗户上粘着一张红色A4纸,纸上打印的“红色纪念馆”五个仿宋大字。这是一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红色纪念馆。这个“红色纪念馆”展出的是承平宁联合县第五区抗战史,纪念馆每逢重要节日都向学生、干部、群众免费开放。纪念馆共两间屋,每间屋不过6平。举步进馆,晃入人眼的就是对面墙壁上挂着的“红色纪念馆简介”。馆介的右侧展出的五区的主要领导人的头像和生平事迹。馆的西面展出的是发生在五区的重大惩奸除恶,歼击敌人的战斗故事,每个故事都是图文并茂??课降囊涣锒巫郎习诜抛沤樯芪迩蕉肥录5奈南鬃柿稀⒄掌陀霉奈锲?。每张条幅,每本资料都在打印稿中掺杂着手写字,看上去很不齐整。
提到纪念馆,不能不提馆长,馆长叫邵振亭,是凌源市二院退休的防疫大夫。馆长一身农民打扮,耳朵有点背。他和五区交通员马玉堂有亲属关系,少年时代就经常聆听马玉堂给他讲述五区的抗日故事。也就在那时在他那幼小的心灵里就种下了对抗日英烈们的崇敬之情,也就在那时他有了一个志向——创建五区纪念馆。几年来,他自费一万多元东奔西走搜集五区的文字材料、照片、旧物,走访老区的人物。他如愿以偿。
“红色纪念馆”的馆舍、展出物品、馆长都那么朴素和简陋,但它从没给参观者以粗陋的感觉。馆虽陋小,但它却记录了当地的抗战史;馆虽陋小,但对当地的学生、百姓极具教育意义;馆虽陋小,但它一样闪耀着抗日精神,承载百姓缅怀英烈情怀,又“何陋之有”呢?
……
抗日战争之所以能取得胜利,共产党之所以能解放全中国,这是个红色密码。这个红色密码是由千千万万个红色基因组成的,喇嘛洞抗战史就是这千千万万红色基因中的一个。这个基因表现形状是无私奉献、责任担当、平淡坚守。如今,在没有硝烟的经济战争中,在钓鱼岛的无理争端中,都证明倭奴觊觎我中华之贼心不死,我们中华儿女一定要表现红色基因的良好性状,认清日本的本真面目,破灭它的经济侵略,坚守钓鱼岛!
雨停了,衣服干了,我的心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