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来到市里打工有一年多了,他力气大,加上不怕脏不怕累,每天能赚一百五十元左右。雇主只要一看他那魁捂的身板和一脸憨相.便会在众多的打工仔中挑选出他来。农忙时他回家帮爹忙上个十多天,忙活完就回城,爹说这小子是跑野了。大兴感觉城里热闹,新事物多,信息灵通,不象村里满眼的土房子和鸡鸭鹅狗。是那片三十多里宽的芦苇把村子与外界隔绝了。尽管村里如今有了电话和电视,交通也通畅了,但人们有时遇事儿还是脑袋不开窍,大兴的爹妈就是这样,见儿子要外出打工便千方百计地拦挡。他们希望儿子能安份守己在家种地,说东跑西颠那不是个事儿,如今一年也能收入个两万多,娶妻生子够用。为了能拴住儿子的心,他们忙着托媒人给大兴说亲,可大兴跟本就不上心,谁劝也没用,非走不可。
“爸、妈,咱这儿是离市里最远的地方,生活还只是刚够温饱,手中没钱行吗?再说了,我趁年青时不出去见世面闯一闯,那不得被时代淘汰吗!现在都啥年代了,农民咋的,就非得守那点儿地过一辈子?!你们没看新闻吗,国家有中国梦,我也有我的前途梦,我的命运由我自己选择!”大兴说完扛起行李卷儿,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爹气得跺脚在后面骂,妈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但没用,儿大不由爷了。
“弟,爹妈这里有我和你姐夫,你放心的去闯吧,说不定能碰上芦花呢。”姐姐知道大兴的心事,送弟弟出村时这样说。
“找她干嘛呀,她走她的阳光路,我走我的独木桥。她如果对我有心怎么也会打个招呼哇,好象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话不能这样说,她有她的难处,你还是不了解女人的心。”
三年前,芦花的爹妈嫌贫爱富“棒打鸳鸯”,硬是把芦花和大兴这对恋人给拆开。他们把芦花送到市里她二姨家,后来听说是给人家哄小孩了。姐要托人去打听芦花的地址,大兴急了,说人各有志,不是婚姻不碰头?;八涫钦饷此?,姐姐发现弟弟变了个人似的,话语少了,脾气大了。村里人都知道芦花和弟弟在高中是班干部,20多里到镇高中上学、放学总骑车在一块走。
大兴在光明街慢慢地走着,他不时地留心沿街的门市房。昨天,他听来福讲光明街新开了家芦花美发厅,光鞭炮就放了足有半个小时。“大兴,我看好了,学门儿手艺才是真格的,有了好手艺才能走四方赚大钱,光靠卖苦大力哪天是头哇!”来福深有感触地说。
来福家在辽东山区,他听说辽南这地方钱厚,便在家呆不住了,经过跟父母整天“磨”才出来。他比大兴矮一头,人挺精明,俩人合租一间屋,一块搭伙,好得跟亲兄弟一样。来福腿勤,爱钻旮旯胡同,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准知道,他认为只有快掌握信息多掌握信息才能找到划算的活计。
果然,大兴找到了这家芦花美发厅。美发厅的门脸儿处处透着气派,镂金字的大横匾高悬门口上方,大玻璃窗明亮亮的,十多张梳各式发型的俊男靓女的大照片摆挂在橱窗里,门旁的音箱正可劲儿地唱《纤夫的爱》。大兴轻轻推开玻璃门,走进美发厅。一位年轻姑娘满脸堆笑迎上前来,“先生,您好。请到里面坐,想理个什么发式?”大兴打量着四周,室内十多面大镜子把美发厅显得更加宽敞明亮。
“看着理吧,多少钱?”来市里后,大兴养成了先问价的习惯。
“20元,包您满意。”
大兴一激楞,忙站起来。“这也太贵了!”
“先生,美发厅跟小理发店可不一样,技术和服务的档次不一样,收费必然要高一些嘛。”那姑娘边解释边放下手中的围巾。见大兴走向门口,一位男理发师撇撇嘴,说:“也不先弄四两棉花纺纺,到这儿现眼来了。看样子在芦花美发厅理发的福份儿有人还真是享受不了哟。”
大兴停下脚步,两道目光直刺那人,然后走过去、稳稳地坐在皮椅上,语不高话不粗的说:“师傅,给剃个光头,开什么价都行,但有一条,必须得让人看着顺眼!”
“老弟,这不是堵气的事儿,为理个发可不值得。”那理发师愣了。
“少废话!我给钱!给钱你就得侍候!”大兴把眼睛瞪圆了。
“您这是怎么讲话!找碴儿怎么的?”男理发师看出大兴不是那种举手就打的青头愣儿,话音抬高了许多。
“张师傅,怎么啦?”一间小雅间的门帘一掀,走出一少妇。男理发师忙上前,“经理,您看看吧,这位先生今天心不顺。”
大兴与那少妇四目相对,不由得心里一怔。
“芦花,果然是你!”
“大兴!张师傅,他是我们村的,是我中学的同学,我来给他理好了。”说完,芦花朝其他人挥挥手,“大家都忙去吧。”
“哟,想不到是您同乡。对不起,失敬。”理发师知趣的退到一边去招待顾客。芦花把大兴领到最里面,按他坐在座位上。
“何苦劳您大驾,让经理您亲自……”大兴被芦花用围巾使劲一勒脖子,咽下了后面的话。
“你长脾气了?还学会说噎人话了!”
大兴从面前的大镜子里看到芦花瘦多了、她眉梢修得尖尖的,嘴唇上涂着口红,从员工对她必恭必敬的态度上可以看出她在店内的身份。芦花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英俊脸庞,用推子的手有些颤抖,他此时在想什么?他心中怨恨芦花吗?她细嫩的手被他那一头硬发扎的有些疼,她感觉这头硬发也在扎戳着她凄苦的心。
“我大叔大婶都好吗?”她轻声问,大兴点点头。
“你啥时候来的?”
“有一年多了。”
“打工???”
“嗯呐。你好吗?”
“还行,先给人家当保姆,后来学了美容和理发。”
“甭那么细致,天热了,短点儿也没事儿。你丈夫是这儿的老板?”
“嗯,他是广东人。”
一个姑娘跑来,到芦花身边说:“经理,董事长叫您上楼,说是有事儿。”
“你没见我忙着?哪儿那么多的事,告诉他等一会儿!”芦花没好气地呵斥那姑娘,那姑娘噘着嘴走了。
“有事儿快去吧,换别人一样。”大兴侧过脸对芦花轻声说。
“你要是烦我,就直说!”芦花住下手。
“你脾气也是见长!”大兴叹了口气,接着说,“不是咱们不明白,主要是这世界变化快。”
芦花恨父母,恨父母见钱眼开。二姨在市里做小生意,她说这个广东人有老鼻子钱了,父母乐得把什么都忘了,立即答应人家,并对芦花软硬兼施,尤其是妈竟用死相逼芦花。芦花最后考虑到父母为哥哥结婚时拉的饥荒,考虑到爸爸的心脏病需要钱,就含泪应允了。芦花恨这个丈夫,眯缝着小眼睛玩麻将可以打个通宵,每天除了钱什么也不想,养了一身的肥膘,经常胡乱吃些补肾药,有功夫就折腾她。最叫人不能容忍的是不许芦花要孩子,逼她做了二次人流,说是为了保持她的身条,有应酬场合好能领得出手。芦花也恨大兴,恨他当时没勇气带她私奔,他怕在村里出闲话,怕惹爹妈生气。
“你成家没?”芦花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现在还没条件,等有了经济基础再说。”
“单身多好,我真羡慕你。”
“傻话。我还羡慕你呐,成了家有了钱,钱多了还咬手咋的,你看现在多少人在为钱四处奔忙。成了家,就会有人知冷知热的关心。我为你高兴……真的……”
听了大兴这番话,芦花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顺脸颊流淌下来。大兴见状再也不敢说什么了,他知道芦花不是管钱叫爹的那种人,那是她爹妈的主意,也难怪,她爹妈也是穷怕了。芦花叹了口气,说:“在村里的生活虽然清贫些,但人与人之间坦诚相待。我们一起插秧,一起割大苇,一起在上水线里摸螃蟹的事儿有时就象电影一样常在脑海中出现,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现在是不缺钱花了,可常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又觉得心里堵得满满的……”芦花边给大兴修鬓角边向大兴诉说着,又像在自语。她知道自己的烦恼做为没有家庭生活体验的大兴是不可能理解的,他依然跟从前一样朴实,憨厚。
为大兴吹风定型后,芦花才不得不停下手。她真想永远不停地为大兴修剪下去,看着大兴容光焕发的模样,她嘴角露出微笑问道:“满意吗?”
大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连声称赞她的手艺,“你真有俩下子,我一会儿到照相馆照张像给家里邮去,爸妈肯定认不出是我。”大兴说着掏出20元钱递给芦花。
“你埋汰我咋的!”芦花不满地用力将大兴的手挡回去。
芦花送大兴到门外,大兴用力握着芦花的手,“你多保重。”
“你头发长了就来,把你手机号给我留下。”芦花低声说。
“刚才我下了决心,明天就去广东闯一闯。我就不信,兴广东人到东北来做买卖,娶东北姑娘,东北人为啥就不能去广东赚钱,娶广东姑娘!不混出个样来,我就不回来!”
芦花知道大兴是说到做到的人,真是恨不得跟着他去。二人交换完手机号码,芦花恋恋不舍地送大兴到门口,“大兴……我理解你,好男儿志在四方,到了广州,碰到困难千万给我打电话,祝你生活得比我好……”话没说完,芦花转身跑进屋,她怕大兴看见她流泪心难受。
大兴最后望了一眼芦花美发厅,迈开步子坚定地向前走去。身后芦花美发厅的大音箱传出《祝福你,朋友》那首歌,大兴知道是芦花特意为他放的。
送别你,朋友
愿生活的道路通畅好行走
愿快乐化作飘飞的彩云
陪伴在你的左右
祝福你,朋友
愿坚强的信念代替忧伤困苦
愿幸福之神永远把你保佑
朋友哇,朋友。
相信你纵然走到天涯海角
也不会忘却家乡和朋友……